往事随风飘

晓发信息过来，说今年回家过年，问我要不要去她家里，爷爷奶奶很想我。

冬天的阳光静静的洒在室内，我忆起了那次随晓去她家的情形。从岳阳坐火车到益阳，再从益阳到桃江。晓拖着我走在冬天桃江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树，街道向高处延伸，尽头是县政府。

阳光透过树枝丫斑驳的洒落，我坐在办公室门口的长椅上假寐，任光线在脸上跳舞。晓跑出来，递给我一杯水，“快点，用水将我的刘海全部打湿，然后向后梳。”

“干嘛呀？”

“那人说，拍身份证的照片不可以有刘海的！”

晓前面的刘海太短，在学校时都说是锅盖发型了。就算是被水打湿，向后梳也不服帖，有几根甚至与头顶呈90度，竖着了。我弯弯眉，实在是太搞笑了。

“你别笑了，快点帮我弄好，我还等着拍完照，赶车回去。不然，今天就把你丢在桃江的大街上。”

我瞪着她，眼神毫无力道。向后梳不行，那就左右分吧。

咧咧嘴。“不弄了，就这样吧，挺好的了。”

“真的啊，那我进去拍咯。”

下山的一路，不时有人看着晓窃笑。

“喂，他们有毛病啊，干嘛都。。。”山边一家小店的玻璃橱窗真实的反射了晓的模样，刘海兵分两边与额头呈四十五度角，斜向上。

“你这个家伙！”晓咬牙切齿，“那可是我的身份证照片啊。”

我无辜的看着她，装傻。

从桃江坐车到晓家时，已经四点多，冬天阳光走得早，已经在山那头洒余辉了。晓的爷爷，还有一群弟弟、妹妹从阳光灿烂时分等到日落西山。

晚上，我见到了别样的炒菜方式，地上生一堆火，上面挂一只用铁丝拴着的锅，铁丝长长的，大概有三米，拴在一个粗粗的木棍上，就握着这根木棍控制铁锅。晓的爷爷、奶奶、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晓和我，将这个不大的火堆挤得水泄不通。屋子里被烟熏得黑黑的，晓找了件旧衣服让我披在身上，还拿了个头巾让我包着头。

“要不然，你头发上、衣服上都是灰。”晓的大妹告诉我，她已经念初中了，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我对她笑了笑，将手靠近火边，抬头，看到晓的爷爷正对我点头笑着，并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随后将手往回缩了缩。

“笨蛋，我爷爷是说烤烤火暖和点。”晓在一旁翻译。

“哦。”我立刻又将手凑过去，这下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笑了。

我也不好意思的咧咧嘴。

“在我家里人面前，你可真听话。”晓跑过来，捏了我一下，“在学校你就是小霸王。”

我瞟了她一眼，无辜的装傻。

“姐姐，你不可以欺负客人哦。”晓的大妹抗议。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晓不甘心的坐回去。

“。。。”

我沉默不言，继续保持含蓄的微笑。我喜欢这样的环境，每个人都很好。

晚饭是在隔壁的房间吃的，灯光很暗，我甚至看不见盘子里的菜是啥样子。当然，我也不需要知道，晓、还有她的家人不停的向我碗里夹菜。晓最小的弟弟才五岁，小手抱着碗，边吃边看我。“你小心将饭喂进鼻子里。”晓边说边将他身上的米粒拿掉。我对他笑了笑，他立刻端着碗躲到晓后面去了。

“他害羞了。”晓说。

“真可爱啊。”

“当你有这么一群弟弟妹妹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无语，或许吧。

吃完饭，坐在厨房继续烤火。小妹有点咳嗽，爷爷便去山上挖了点草药回来，放在火上熬汤。

晓将从市里买的零食一个一个的分，每人几粒瓜子，每人几根山楂丝。。。我很享受那样的氛围，看着孩子们得到零食的那种珍惜、那份欢喜，相信每个人都会觉得比自己吃了还值。

晓偷偷的将买回来的蜜枣和沙琪玛放在爷爷奶奶的房间，“弟弟妹妹以后有的是机会吃”她说。

我看着她，点点头。“真听话啊”晓拍拍我的头，“来，赏你一个蜜枣。”

晓的房间没有灯，因为是柴房。房间四周都开了门，可是没有门板。我想我是很习惯那里的，因为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就觉得那是一个家，一个和很多普通人一样的家。晓的家人和晓，把我照顾的很好。

奶奶准备了很多床被子给我们，厚厚的，很暖和。第二天醒来，将头伸出被窝，感觉风吹动发丝，凉凉的，很清新。

晓跑进来，“你醒拉，我都进来好几趟了，你一直在睡。”

“那你怎么没喊我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你在睡觉，我干嘛喊你起床。”

“哎，我这么晚起床，你家里人不会觉得那个吗？”

“那有什么的，我有时候睡到下午呢，也每人敢喊我起床啊。”

我点点头，晓喜欢赖床是总所皆知的。

“那今天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在做粑粑啊，快点，正好可以趁热吃。”

有些手艺高明的厨师，能够将素菜做出荤菜的味道。我想晓的奶奶也是一位手艺很高的厨师，因为她能够将荤菜做出素菜的味道。

“我奶奶做的菜好吃吧？”晓看着我贼贼的笑着。

“好吃啊”我点点头。

“哦，那就算了，本来我还想下厨给你做顿饭呢。”

我眨巴着眼睛，两眼发光，嘴里却说“你想做饭就做呗。”

晚饭遂由晓掌勺，当尝到第一口时，我有点难以置信，又吃了一口。“晓，这顿饭是你做的还是你奶奶做的？”

“我啊，我烧饭时，你不是在旁边吗？”晓夹了一筷粉丝，唿唿吃起来“哎，自己做的菜就是香啊，是吧？”

“恩恩恩”幸好灯光昏暗，掩饰我不自在的表情。

那边的人都喜欢买地下六合彩，当然这是违法的。可是在一个唯一耗电的就是电灯泡的小山村里，谁知道违法是什么？

晓一直在我面前说，她很少买六合彩的，但是每买必中。那晚，我们人人下注，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十一二岁的小孩。我幻想着自己变成大富翁，然后，一个没中。可是，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我想。我们在期待中等到十二点，我们玩牌，我们唱歌、聊天。虽然等来的结局是失望，可是谁在乎呢，因为那本身就是一个娱乐而已。哦，补充一点，此后我再也不相信晓的每买必中的话了。她只中了两次小彩，可是谁知道她买过多少次才会有这样的两次。

当第二天我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的时候，又已是十点多了。我眨眨眼，希望手表的指针能够倒回到八点去。可是，晓跑了进来。

“快点起来吃午饭，然后，我们去镇上。”

晓的家离镇上有一段很远很远的距离，我们绕过两座长满竹林的山，再出了一片茶山，才走了一半的路。小妹和小弟很听话，走这么远的路，也不要抱，事实上，这是带他们出来的前提。

只要晓的脸一沉，小弟小妹乖的像两个会走路的娃娃，我也很怕很怕这样的晓，不是装的。

走了很远的路，所到的镇上，恩。。。就只是一个人比较多的地方而已。

由于囊中羞涩，我只买了点东西给老人。“弟弟妹妹以后有的是机会吃”我只能用晓的话，安慰内心的愧疚感，希望下次补给这些可爱的娃。

回到家里，已经是日落时分，晓说要做红薯粑粑给我吃。于是，夜晚山间的八九点，我坐在家门口，就着昏暗的灯光和晓一起削红薯皮。大弟大妹洗红薯，爷爷奶奶煮红薯，小弟小妹跑了一天，早早的哄上床睡觉了。

等一切都准备好，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睡觉时，晓跟我说，“爷爷夸你呢，说你勤劳。”

“真的啊。”我乐得要命，第一次有人说我勤劳。

昏暗中将不小心割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吸吮。不想说，担心引起不必要的负疚感，只好自己用最原始的方法消毒了。

当再次醒来，发现又是艳阳高照时分时，我开始努力忽视这个问题。晓已经将昨天煮的透烂的红薯，捣成泥，再做成饼放在屋檐上晒了。

“冷死了、冷死了，你这个懒虫，快起床吃中饭拉。”晓搓着手，一跑进来就将手伸进被窝。

“啊。。。”像是两个冰块丢进了被窝，我跳起来马上穿衣服走人。

阳光晴好，我拿着一本很破旧的书坐在屋顶的平台上看着，阳光晃眼，只记得零星的几个词“紫式部”“源氏物语”，看不进去。晓买了我喜欢吃的麻辣条，很大一袋的那种，吃得我反胃。然后，端来炭盆让我烤火，大太阳的，我实在不习惯。用炭烤火，在他们那里是一种奢侈，而我，我想我不适合那样的奢侈。我和他们一样，坐在柴火旁一样的。

大妹拿着一个大扫把费力的扫地，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接过手来。“那你干脆将我家门口都扫扫干净，这边，喏，还有这边”晓边拨桂圆边使唤着我。

那扫把可不是普通的沉，我只能勉强拖着它划几下，哪还谈扫干净啊。可是活是我揽过来的，总不能就这么丢掉吧。幸好大弟看不下去了，接手我的工作，唿——甩甩酸酸的胳膊，松口气。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可是看他熟练的样子，安慰点了。

我挤在晓旁边帮她拨干桂圆，小弟小妹还小，喜欢吃，她就时不时的拨个给他们。我也拨了个桂圆，还没到嘴边。“不许吃。”晓冷冷的瞟了我一眼。我不解的睁着眼看着她。“扫地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事情，你这次帮了她，以后呢？她以后要是犯了懒，谁来照顾爷爷奶奶、弟弟妹妹。她得习惯扫把的重量，就像习惯这个家一样。”

我吐吐舌头，“就一次啊。”晓从小就承担起来照顾全家的责任，爸爸妈妈在外打工，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家里的地里的活都得她做。现在，她在外地读书，家里就只能依赖大妹了。大妹又正处于叛逆期，经常不听话，总会惹她生气。我想，刚刚应该是大妹被罚扫地，而我不明所以的撞在枪口上了。


拨出来的桂圆，最后还是到了我的肚子里。晓让奶奶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玩，然后，将满满一大碗煮好的桂圆还有鸡蛋端到我面前。“吃吧。”晓的气还没消。

“那其他人呢？”我弱弱的问。

“这是招待贵客的，他们没有！”

我的神呐，就算刚刚我对着桂圆再流口水，现在也吞不下去啊。

“你放心吧，家里还有呢，只是这是过年才能吃的。你又不在我家过年，所以现在就煮给你吃，这是我们这里过年招待客人的特色茶水。”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晓放软了声音。

“哦，可是就我一个人，太。。。”

“还有爷爷呢，把儿，去喊爷爷回来。”晓对大弟说，当第一次听到她用方言喊把儿的时候，我听成了“宝儿”，这成了他们家的一个笑话。

爷爷回来了，然后，奶奶，然后，弟弟妹妹，然后，全家共享。可我知道，晓没碰那锅桂圆鸡蛋茶，那是过年才吃的，我知道，她总是很坚持。

太阳下山了，天变冷了，回忆醒了，晓也远了。那些一点点珍惜的往事，翻出来，抖一抖，化为尘埃飘去了。晓，希望在远方的你，坚强的你，幸福，这是所有你身边的人的祝福。

真的还想再回去，看看爷爷，看看奶奶，给弟弟妹妹买好吃的。时间在变，地点在变，什么都在变，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