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天》序之章 梦回千年顾

序之章梦回千年顾

那是一个梦境，梦里有干达婆灵秀的指尖于晶莹的琴弦间穿梭，点点银芒跃动，优美的音色自指尖流泄。长袖舒展，清丽少女们于池中轻舞，柔软的身躯翩若流云。少女们额首的独角让人一眼即知，她们为天妃紧那罗王亲自训练而出的舞女。有着族中最为端丽的容姿，因此才有在天帝寿宴献舞的资格。

迦楼罗的少主坐于其父身后，透过父亲高大的身影，眼睛瞬亦不瞬地注视这八方来朝的盛会。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那样地新奇。

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少年的身前身后，甚至有不少躺在他的肩头。抬首，望见空中执着花篮调皮笑着的紧那罗少女，不觉亦是莞尔。

平静的宴会，小小的少年看不懂潜藏于平静之下的暗流。天空在骤雨来临之前亦是平静的，但是直至事情发生的前一刻，少年仍不知晓气候的变化也可以用在这样的时候……

紧那罗少女们掌间飞舞的银练汇至一处，干达婆的琴音一变，伴随着悠扬的曲子，美丽的身姿于银练之上轻舞。她的腰肢弯到你想像不到的程度，银练飞舞间，那道倩影如若蛟龙。一笑回眸，紧那罗王眉眼间的绝世风华无可言述。

变故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发生的……

那样的微笑停滞在了美丽的容颜之上，翩飞的身影，她如同一只有着美丽翅羽的鸟儿，带着漫天的绚丽，圭然陨落。飞扬轻纱，此刻的它只能够静静地匍匐于地，等待着永无可能的再次展翼。

闪烁着的银丝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顺着丝线，没有人会发现不了干达婆王的琴弦少去了一根，除非那望者是个瞎子。而很显然，在场众神人中并没有瞎子。

风雨前的宁静终于过去，少年起身，听着周遭愈见暄哗起来的杂音，似是干达婆王已然逃去。梦境里的少年寻找着父亲的身影，然而父亲早已消失了踪影。他奋力地去推拥挤的人群，想要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

终于，他忆起了自己的身份，他是迦楼罗族的少主。

金黄的羽翼自背后伸展，扑扇着的巨大翅羽带起了飞旋的风，让人睁不开眼。风的流动让他知道自己在前进，它们“唿唿”地叫骚着，将他的金发向脑后吹拂，也让他知道了自己的速度。迦楼罗族之人自小便喜爱这样飞翔的感觉，这样的速度对于迦楼罗少主的他而言，构不成任何地影响。

近了，更近了……

梦中带着些许清醒的少年这样地想。远远地，他已经瞧见干达婆王带着其族少主逃逸的身影，视线却骤然地，转向了大后方。

银制的箭头，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天帝的手指松开，望着离弦而去的银箭，神色冰冷。

离弦之箭疾若闪电，那眩目的白光让人心生惊恐，纷纷躲避。

飘过深渊的身影骤然止住，立在对面的崖边，浅青长发飞旋，清丽容颜回首，一脸的不敢致信。深碧的眼骤然地睁大，她猛然地将自己的孩子推开，却忘记了，孩子的身后，是万丈的身渊！

她的孩子，干达婆的少主并不会飞翔。

忘记了，她忘记了，所以她推开了自己的孩子，独自承受天帝射出之箭。

有什么在破碎，不仅仅是她的身体。悲哀并且愤怒的神色，穿越了间隔的漫漫土地，望入了天帝的眼。红唇轻张，却未有任何话语吐出，她笑着，神色却近乎哭泣。

天帝的黑眸深似陆渊，不为所动。

——阿修罗王，请护吾儿！

尖利的声音直入九霄，这是干达婆王最后的力量，她只求对面唯一可以托付之人可以听到。

对面的一抹白影含首，轻声地应允，代替他的父亲。

听不到，她听不到白影的承诺，却见着了他的含首，终于释然……

轻风拂过，青影飘散，碎作漫天的华光，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隐隐地，似有琴音起，许是那美丽女子的魂灵以空气为弦而弹奏。那琴音是说不出的悠扬，仿佛可以想像得出琴者之风华。轻轻地，声音渐隐入渊，大概是去寻她的骨血了罢？

结束了么？天空中的少年如是想。

没有。

回答的是沉入梦境之人仅剩的那一丝清明。

——连城，暗助阿修罗少主离去。

隔了缤纷的众色，他望见自己父亲的眼，只是瞳眸稍瞬即逝的流转，他便轻易懂得了父亲的意思。

深渊之旁，阿修罗少主的含首令其成为了众中之矢。天族与阿修罗族本就不睦，就连八方齐贺的帝释之寿宴，阿修罗族也仅仅来了一位年轻少主，实在是未将那位尊年长的天帝放在眼里。干达婆王杀了天妃紧那罗，而阿修罗部与干达婆部素有姻亲之谊，即使临死前的乐师没有唿出“阿修罗”之名，这样的联系也会让人不禁将怀疑的视线投向阿修罗部。毕竟，阿修罗与帝释，他们都是对方眼底的一根刺，一根不择手断想要将对方折作千万断的利刺！

那份置身于局外的清醒冷静地分析着。

时间的风迎面拂至，树木自周遭穿梭，遥遥地被甩向大后方。少年敛起了醒目得会让人一眼辨出身份的巨大翅羽，快速地在林间奔跑。

心脏，它在胸口剧烈地跳动，为那他即将目睹的场景……

森林的尽头，视线豁然开阔，少年隐于灌木之中，惊鄂地瞪大一双橙红之眼。

——你看过‘修罗之舞’吗？

曾几何时，父亲这么问过。神情波澜不惊的父亲，在提到修罗之舞时，眼底的神采总叫人嫉妒，嫉妒那能够打破父亲的沉静的……舞？

父亲说，修罗之舞，它是世间最美丽的舞蹈。

——‘修罗之舞’，它是修罗女的舞么？

曾经的他，如此反问。修罗女之美、修罗女之艳，世人皆知，他以为那“修罗之舞”便是修罗女的舞蹈。

真正目睹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世间万物，仿佛也被忘却了存在。橙红的瞳眸中，映着将会一生烙印于他的心底的景色——

修罗之舞。

修罗之舞，它不是舞蹈，却美得近似于舞蹈，属天阿修罗一族的，杀戮之舞。

弦月挂于夜空，如一只半张的眼，清冷的辉光洒落，扬起的兵刃被拢上了淡淡的华光。被身着银色软甲的士兵包围着，跟随少主而来的修罗女妖娆地笑着，眼角唇弯，毫无顾忌的笑里带着些许莫明的魔魅。她们轻盈的身躯游走于剑锋之间，那份肆意的张扬倒教银甲的士兵下不去手，眨眼尚且不及的时间，心脏已现对方掌心。

嘻笑着，修罗女将红尘诸人之心取之于掌，却又复抛之于尘。她们爱的，是这份夺取似的快乐，而非这一颗颗跳动着的心脏。

——红尘之物吾尽皆取之，然又偏生取之即弃，尔又耐何？

那上挑的眉宇仿佛在说着这么一句话。偏偏，修罗女祸尽众生，凭借的偏又是这份自由、这份随性、这份洒脱、这份疯狂……

这些，常人渴望却也不可及的一切。

修罗女将心脏取之又弃之，而那男性的阿修罗，便是在纯粹地杀戮。长剑于掌间轻挥，架住迎面而来的数柄利刃，他们亦是笑着，笑得张扬，笑得洒脱。他们的眼底、他们的笑中，写尽了对于杀戮的迷醉，他们从不喝酒，因为他们已经沉醉。

反手，寒刃抹过，银甲士兵的头颅带着溅了漫天的血，落到了地上，也染红了修罗之裳。修罗之子喜着白衣，喜欢战斗，因为每次战胜归来后，那一身的白已染作鲜红。那艳丽的色泽，是他们的荣誉，也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尸体堆作小丘，逆着光，那立于银甲之顶的人一身的白。即使立于白骨之颠、即使扑火飞蛾接连着迎来，一身的白也未见鲜血染上，风声冽冽，他似是和着风声，于尸体之上起舞。风中，那人回眸，素白发丝飞舞，隐隐地，只瞧见一双金红的瞳。

只这么一眼，便让少年决定了今后追随的对象。阿修罗少主。

连城向来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永远会按照自己的希望行进，就如同现在。巨大的金色翅羽于他的身后展开，他亮出了自己迦楼罗族少主身份的标志，飞身加入战局。

抱歉了父亲，暗助变成了明帮……

但是，会有这样的结果，应该也在您的预料之中吧？

毕竟，您是那样地了解我……

梦醒。

已是千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