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

周末。
妈妈今天来电话，说W不在了。
初一入耳，几乎不能置信。
真地，像假的一样。
冷静地问事情来龙去脉。
电话讲到一半时，方发觉眼泪竟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W是我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刚刚十五岁而已。
五月初八那天，车祸。
爸爸妈妈他们竟都一直瞒着我。
今天已八月十一。
那个孩子，怎么就不在了？
这一年一直心情差极，总有不详的预感，以为是自己。没想到却是他。
怎么可能。
W，你这个笨蛋，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那个酒醉撞你的人，不得好死！！！！
你这个小笨蛋，你这个小笨蛋！！！！
你走了，留下你的爸爸妈妈怎么办？你要让他们伤心一辈子是不是？
你为什么就不小心一点，你为什么就不谨慎一点！！！
比起J妹和S弟，我更年长你许多。你还在读书时，我已在外工作，每每回来时，便见你又似长大了一点。与你相处似是不多，可为何我却记得你刚出生几天时我与妈妈一起去看你与你母亲时的模样？去年我在家，去桃花林拍照时，争着拿相机的人是你！暑假你来玩时，与我争电脑，我要写小说，你要玩游戏，这样的情景为什么此时尚在眼前？？？

我恨我以前为什么不对你好一点。
我打字的手在发着抖，泪涌如泉。
那个撞死我弟弟的人，我要把你揪出来！揪出来！揪出来！！！
妈妈说J与S都是暑假回来时才告知的，J妹哭得眼睛都肿了，S弟与W年纪相差不远，平日里最是亲近，应是最伤心的吧，妈妈说他一直都躲在家中不肯出门，直到妈妈把他叫到我家来吃饭方才露脸。

妈妈姊弟四人，皆只有一子罢了。我居长，W最幼，平日家中虽管教极严，却是珍如性命。我每次跟朋友谈及，只说我有一妹两弟，相识得久了，她们方知我那弟妹是舅舅家的孩子。我是家中独女，她们便是我至亲弟妹！！！

我几人皆爱读书，一家人也皆是性子平和的。去年，排行第三的S弟继我和J后，也考上了大学，交大。当地的人每每笑言，这家的四个孩儿定都是读大学的料子，于是大家都笑。因学费贵，舅舅家每日里辛苦劳作，节衣缩食，只盼正要读高中的孩儿好好读书。现在只一个晚上，一切都成了空。

那个酒醉驾车的人，你拿什么赔那孩子一家的幸福？
如中国其它地方的老百姓一样，妈妈总是说，这一辈子不求你们如何出人头地，平安快乐就是福。我们不伤人，不害人，平凡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可是为什么，还是会遇到这样的横祸！！！

十五年的心血啊，十五年的感情，十五年的幸福！！！为什么就这样没有了？
我那舅舅舅母，平日里最善良不过的两个人，人材出色，性子也是极好，竟都没与人红过脸，当地人人称许。我还记得小时候舅舅相亲时，一眼看中现在这个舅母的人便是我啊！

但现在，我却只能看着她杜鹃啼血，肝肠寸断。
W，你可知道你出事那个晚上，你母亲是如何跪在马路上求人停车载你去医院？
妈妈告诉我，她的腿上全部是碰出的伤。你伤在头部，附近的医院不敢收，急急转送到最近的县城里。
可是，便是这样，还是拉不回你的命！
W，你在病床上挂着氧气的那一天一夜里，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我们一眼，为什么连什么话也不说一句便永别双亲？你可知道，你的日记被你的老师同学都送了回来，上面字字句句，都记着你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W，妈妈说，你出事后，你家中所有与你有关的东西都被烧掉了，一干二净，什么也不剩。仍印有你的脸的，大概只有我手中的像片了。可是，至亲骨肉，怎么可能忘得掉？

我一眨眼，便看见你微笑的脸。有着长长睫毛，略带一丝狡黠。我姊弟四人，却数你最是清秀，瓜子脸，笔直鼻梁，睫毛长得能挂铅笔，家族遗传的雪白皮肤，还有继承自父母的长挑身材。在家中时，我往往与J一起开你的玩笑：小W啊，你长得这么秀气，将来被人当了女孩子可怎么办？你总是恨恨瞪我们这两个为长不尊的姐姐一眼，扭头就走。

可是现在，除了回忆，便再也看不见你负气的模样了。
我那拍着胸口说要当将军的弟弟S，与总是与你爸爸争电视遥控器，对电子产品情有独钟的弟弟W你，现在便真正少了一个了。
你小时候一边脸颊上有块黑色胎记，尽管五官长得好，却总觉得丑，低着头总不肯出门。前几年舅舅终于攒够了钱，带你到省城的医院用激光做了手术，妈妈说今年正是刚刚根治了的时候，你已恢复了你本应有的漂亮小帅哥模样，人也爱笑了，也肯对生人说话了，可正是这时候，那辆摩托车却狠狠撞上了你。

我亲爱的弟弟W啊，难道你灿烂的笑靥如此昂贵，竟已注定要以你那十五岁的生命为代价？
那个凶手，撞我弟弟的凶手，那个晚上你逃掉了，酒醉飙车，撞了人以后就逃走了，我们抓不到你。
可是，便算是以后你逃过了法网，一辈子逍遥法外，也请你记得：你，是有罪的。你的手上，粘稠的是鲜血，是一个有着灿烂未来的十五岁孩子的命！还有，那孩子一家三口所有被葬送的幸福！！！

你可知道，我那表弟去世的消息一传到他母亲耳中时，他母亲便晕了过去，缠绵病榻，几随她的爱子而去。便是醒了之后，也再见不得与W有关的任何东西，所有衣物相片，一概全付了火焰？

你可知道，我那弟弟因年少早夭，更因怕他父母二人触景生情，便是骨灰，也未能葬入祖坟，而是由舅舅的朋友作主，埋在了偏僻的北郊岭外？！！！
每一念及此事，我浑身发冷，手指苍白。
这位凶手，你且说说，我该怎么才能原谅你。
捂着脸，我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对不起啊，W。
自你出事那日到现在已有两个多月，我竟此时才知道你的事情。
妈妈说，凶手没有抓到，你父母与她们的悲伤也已慢慢平复，剩下的，只有心中永不能愈鲜血淋漓的伤痕。妈妈说，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管有多少悲痛。
就这样子吗，让岁月将属于你的记忆慢慢埋葬，只剩最鲜明的画面永恒在至亲骨肉者的心里。抓不到的凶手，也便这样子放任自流，他紧张几天后，便可彻底放心，或许日后，这件事会成他心里的一个秘密甚或是酒后吹牛的资本。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面对这样的结局，W，我的弟弟，你可甘心？
我恨我为什么是一个这样子普通的人，我没有法力，不能起死回生，也不能时光倒流，将你自那悲伤的命运中拉回。世上那么多那么多无所不能结局美好的故事，却没有一个能真真正正帮到你。

W，对不起，对你的逝去，平凡的姐姐竟无能为力。
可是，我依旧无法接受这样子平淡地将一切结束。
作错事的人，应该接受惩罚。
惩恶扬善，这是公理。
没有被看到，没有被抓住，没有被惩罚，不能说明你所做的便不是罪恶。
长辈们总说，这个世界已经改变，科学发展，已没有人再信鬼神。做恶事的人，再不会怕半夜鬼敲门，而是做什么也，肆无忌惮。他们说，人心已失去了应有的目标和方向，一个个冷漠茫然。他们说，W的逝去，或许是他命太弱吧，与这个世界的这个时候相克，凡人无从挽回。

可是，可是，可是，这样子不对啊！便算是这样，便算每个人都对这种事冷眼旁观，是善是恶，是对是错，真正的公道标准却永远也不会变吧？！

我以为我已是合格的成年人了，可以藏在自己淡然的面具下，对一切冷眼旁观，他人万物，与我何涉。可是我的弟弟啊，当我听到你逝去的消息的时候，方流着泪发现，我那原本以为早已冰冷无情的鲜血，仍然鲜红灼热。

它让我的心在痛。
W，我的弟弟，姐姐是个平凡的人，我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什么可倚仗的势力。唯一所有的，大概只得我手中的笔而已。
偷拍，偷窥，偷情，婚变，炒作……我知道，这个世界要的是耸人听闻与刺激。
你的事情，在许多人眼里也许只是一件小事，太没有娱乐性，简直不值一提。
他们或许会说，这样的事情多了哩，这算什么？拦路抢劫杀人，司空见惯；欠债不还钱，天经地义；公交车上小偷扒手横行，咳，这本已是普遍规律；求职行路遇到骗子，那是你自己太蠢；买东西买到伪劣产品，去酒店吃饭吃到中毒，这更是常事，不值一提；至于走在路上被车撞到，这种事可不是天天都有？你那摩托车只是小CASE，如今太多载重车辆撞人一下未死，还特地倒回头来多辗几次，确认咽气后方扬长而去，只为据说那撞死人的钱比撞伤人的钱要赔得更少。至于那见义勇为，挺身而出的，现在听说也已是希罕生物，出手前要考虑是否会自卫过当而身陷牢狱，出事后或许会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卖了全副家当来治为他人所受的伤痛却可能好几年无人为其正名。这样子悲剧的英雄，试问有谁愿做？

我张开双手，在整个天地中奔行狂呼，请惩恶扬善吧，请惩恶扬善吧。
不要说他们做的不是什么恶事，不要说他们做错的只是什么小事。醉酒，飙车，恶意，毒舌，欺骗，浪费，偷窃，不劳而获，毒心狠意，侵占他人劳动成果，剥夺他人生存权利……所有这些伤害与破坏的事情，都是罪恶。

为什么要纵容他们，为什么不对他们严厉一些？。
造成最终什么结局的始作俑者，就应该让他与他的恶行苦果有着同样的命运！！！
难道这样不是公平？！
不要说我太过严酷，他们或许只是无意。可是那最后满眼的鲜血与再不能挽回的生命，到底要谁来负责？你，还是我？
防患于未然的谚语已流传千年，却每每只见到亡羊补牢的举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现在的人追求个性，他们说，要自由。
可是当你们恣意而行的时候，不要忘记，你们的身边，还有其它人。大家都是平等的，其它人没有义务与责任去免费承担因你的任性与自私而带给他们的伤害。
请不要以为，只有你自己的血是热的，请不要以为，你所伤害的人，他自己与爱他的人不会痛，不会在乎。
抚心自问，当你面对你后代子孙明澈双眼的时候，你可能说，你这一辈子问心无愧？当你自己的至爱血亲遇上你以前毫无负担作出的同类恶事的时候，鲜血淋漓，骨肉横飞，你可能依旧潇洒，依旧为你以前的幸运，笑得出来？

……
没有人愿意，与朋友们正走在人行道上时，一辆摩托车或卡车破空而来，将你一下子撞飞。
……
我乞求这个世界，请不要让那样无辜的孩子受伤，一下子魂飞魄散，打碎了原本那么平凡那么简单却那么温暖的幸福。
我乞求这个世界，请给我们一个真正可以平安生存的标准。我不愿搭车时被小偷的水果刀顶在心口上，更不愿见我的朋友亲人一天时间便天人永隔，却只是由于那抢劫者手中滴血的利刃或是驾车者醉酒行驶时的无心错误。我不愿买肉时买到注水肉，更不愿意送给家人的酒里有着工业酒精，让他们双目失明，甚至失去性命。真地，这样子，我已不敢出门。

我乞求这个世界啊，不要再增添那样子哭泣着的无辜灵魂。请你能让他们一直欢笑，下次轮回时可以得到更有保障的幸福。
……
W，我的弟弟，姐姐爱你。

BY你最年长的姐姐H
2007年8月11日23时59分。
*****
附注：事情始末
幼弟W，家中独子。
2007年5月8日下晚自习后送同学回家，于人行道上被一醉酒摩托驾驶者撞飞，头部着地。
在市里的医院抢救一夜一天后，于昏迷中死亡。
死时，未满十五岁。
肇事者逃逸无踪。
HB，JZ，TH。
我不会忘记这个地点。

肇事的人总是这样无情的剥夺去鲜活的生命，然后用侥幸的辩解，冰冷的钱币，牢房中的后悔来度过……
未死去的孩子祈祷。。。

谢谢奈。
事实已过去。
现在已冷静。但当时，真是无法释然。
无法原谅这样践踏生命。

现实总是残酷的，像这类事以后还是会有很多……即使无法释怀，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害人终害己。

亲爱的书香，抱歉现在才看到你的回复。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