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番外二【一纸家书•牵绊】

====孤山风雨依旧，萧潼那声惊天动地的哀号，时时撞击萧然内心，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入夜，雨稍停，仍有凄风拂过翠竹，发淅淅之声，萧然拨弄素弦，歌欧阳修《木兰花》：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凄婉哀怨的歌声，音动梁尘，凭寄多少思念，又抒几许哀愁。一曲终了，萧然目光迷离，仿佛在这满山翠竹中看到那个墨玉色的身影，脸上分明还是那副不威自怒的神情。萧然苦笑，自嘲道：“萧然啊萧然，这次你是真的逝去了……你大哥现在对你彻底失望，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他已经不屑于管教你，因为你总是虚心认错，死不悔改。在你大哥心目中，你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不管他怎么捶楚，无论他如何安抚，仍改不了你心中那没有原则的仁义。”
====萧然越想越落寞，百无聊赖，四下张望。蓦地，他看见一个窈窕倩影倚着暗香居的门扉。是水儿……此时，萧然如梦初醒，恨不得搧自己一巴掌。我好生糊涂，爱妻怀有身孕，怎能在她面前唱这样的哀词！水儿嫁给我，经历了多少风雨，我时常征战沙场，她跟我一直是聚少离多，还要时不时为我担心。作为相公，我尽的责任真是太少了。
====秋若水素质兰心，听闻萧然充满离恨的歌声，她岂不知其内心感受。“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大哥”，秋若水喃喃道。只是一瞬，她收敛情感，因为萧然正向她走来。
====秋若水微微浅笑：“萧郎，夜深了，外面风大，我们进屋歇息吧。”
====萧然点头，轻轻握住那双红酥手，步入温馨小屋。
====“萧郎，我知道你对大哥还是放心不下。如今虽国泰民安，但居安思危，大哥宵衣旰食，为江山社稷日夜操劳。我知道若国家有难，你一定还会挺身而出。”
====“水儿……”萧然眼里泛起多少怜惜。
====“萧郎，看得出你内心在受着煎熬。佯装离世，以此‘断绝’兄弟之情，非你所愿。今夜，你的歌声暗含多少无奈，多少隐忧，这些我都能听懂。虽然我很想跟你在这小孤山终老一生，同看疏影横斜，共闻暗香浮动。可我知道，没有大哥的谅解，你就是一株失根的兰花，到哪里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萧然闻若水此言，怆然暗惊，水儿竟是如此了解自己，真是心有灵犀。
====秋若水瞧见萧然脸上丰富的表情，知道话是说到他心坎里了，便继续说道：“我幼年失母，亦无兄弟姐妹，一直跟爹爹相依为命。我有什么哀愁，就会用文字记录，或写诗，或填词，或作赋。写完后，我就会觉得心里舒坦很多。”
====“水儿，你受苦了……”萧然轻抚若水鬓发。
====秋若水嫣然一笑，“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有你……”
====“还有我们的孩子”，萧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时辰不早了，萧郎，我们就寝吧。”
====“水儿，你先睡，好吗？我想去书房写封家书。”
====秋若水颔首，目送萧然离去。一阵清风拂过，萧然衣袂飘飘，宛如云中之神。可惜习习凉风却无法冲淡他骨子里的伤感。
====萧然在案前坐下，静静研磨，脑中闪现无数画面，少时与大哥欢乐相嬉，亲密无间；近来一次次惹怒大哥，遭受责打，可每次都是大哥心软，轻涂冰玉露，怎忍我受苦？分明对自己极尽爱怜，却硬要佯装威严。想到这儿，萧然不禁发笑，但很快又敛容提笔，在尺素上赫然写下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与哥书》：
====吾今以此书诉心间真情。吾作此书时，孤山凄风依旧，余泪珠和笔墨齐下，只为直抒胸臆，不盼汝阅此书。

====吾至爱汝，吾知，汝亦爱吾。为此爱汝一念，吾勇于就死。吾亦知，汝对吾爱之犹深，责之更切。纵耳光轻予，藤条加身，吾未尝有半句怨言，只恐汝气坏身子，此乃吾之过。奈何吾虚心认错，死不悔改，实非吾所控，实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吾自出生以来，汝对吾极尽爱怜，吾铭感于心，不愿有半点忤逆。然命不由人，吾身不由己，常怀仁心，惹汝动怒。吾心不忍，却不知何为？汝为吾最爱之兄，亦为吾最敬之长，数见汝威怒之神，吾心痛难当。
====此番佯装离世，非吾所愿，然汝已对吾失望透顶，汝实无颜再回君旁。可吾真真不能忘汝也！汝忆否？少时随父皇秋闱狩猎，吾报兔而眠，汝气急，却只轻责吾几下。吾知汝心中不忍。近来吾数犯律条，惹怒君颜，汝疾风暴雨责后，仍谅解吾。
……
====写到这儿，萧然叹息，平素下笔千言，洋洋洒洒，字字珠玑。如今似乎文思枯竭，只写寥寥数语，就再也写不下去。
====唉，要是这《与哥书》被大哥看到，估计我又完了。他最看不得我软弱的样子，说不定大耳光子又上来了。一念至此，萧然升起炭盆，想毁灭“证据”。素笺接触火苗，慢慢燃烧。只是一瞬，萧然又扑灭火苗，将素笺放入怀中。
====萧然起身回房，见秋若水睡得正香，不忍吵醒她，便在下面打了地铺。
====萧然平躺着，缓缓闭上双眼，思绪纷飞。小山词句浮现眼前：“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 红笺为无色。 ”或许正应了晏几道所说吧，我心中明明有很多话要对大哥说，可这《与哥书》却写得那么勉强。可能《月上海棠》的阴影还没有消除吧，因为这首词，我又惹大哥生气了。萧然啊萧然，都这个时候了，你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都已经“逝去”了，大哥也会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此时，那声哀号又回荡在耳畔……大哥……大哥你现在还好吗？小弟真的别无选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