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当涂大肉面馆

我所居住的城市是一个正处于发展的重工业城市，发展的速度令人惊悚，每天都会有一些变化，或好或坏，因此我对我的这座城市城市并无太深的感情，并不是我不爱家乡，而是它变得太快，我连一个印象都没有，更别说感觉了。但我对于一样事物还是很有情感的，它是一家面馆，叫当涂大肉面馆。
“一家”的说法应该不太准确，大概是因为它有很多的分店，遍布这个城市各个角落。我吃这家店的面好几年，它就像我的影子，真正的做到了让我成长，因为它填饱了我的肚子。却不想上了高中被一家的“好再来”面馆代替了。
其实，当涂大肉面馆又叫205面馆，但因为总有外来人说成了250面馆，所以大家都喊它当涂大肉面馆。这个面馆第一家是开在205国道附近的。因为是第一家，味道貌似必须比一些开在市区里的好才行，所以有同学去找这家店，想看一看到底是不是好吃一点，但好像没有找到，一气之下再也不吃这家面了，这令我好汗颜。我是没有去寻找第一家的意思，因为我天生对国道没有好感，在我不知道几岁时，国道给我的印象就一直不太好，它代表混乱，嘈杂，肮脏，迷茫，现实。我实在不想面对来来往往的大货车，大卡车；不敢面对司机的充满血丝的双眼；不敢面对空气的浑浊，这对一个皮肤敏感的人来说是可怕的；更不敢面对路旁的居民，那些不算农民不算市民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话，打着臭烘烘的哈气。那里竟然会有一家面馆，面里面有多少灰尘和脏东西啊！
我看不起这样的面馆，不仅如此，之前我也很看不起大车司机的，不是因为他们学历不高，我曾经跟一位卡车司机共处过一段路，他们的一些习惯我实在不能接受，一开始我强迫自己让自己相信这就是所谓的自然纯朴，但后来对于这类司机的印象一直不太好。
但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其实他们是可怜的，他们每天以100公里的时速在坑坑洼洼的国道上开着，他们是不敢开上高速的，超载不说，费用就承担不起了；他们也是饥不择食的，这也许是为什么在国道旁开一家面馆都可以发起来的理由。他们是疲于奔命的人。
然而有一天，刚刚下完雨，小时候会希望下完雨会有彩虹，却从来没看过。话题扯远了，那天天刚刚下完雨，空气难得的好，云很好看，我踏上自行车，出去“走一走”。 出门已经11点了，家里面一如既往的没有人，妈妈去上班了。我一边骑车一边想今天的午饭吃什么，突然有一个念头伴着心血来潮冒出来，我笑了笑，却没想到这个想法对我有多重要。
20分钟后，没错，我来到了205国道入口处。
今天，我想找到那一家，被我一直看不起的真正的当涂大肉面馆。我第一次骑行在国道上，国道跟我想的一样：路面坑坑洼洼，里面还有积水，不时飞溅；空气里的尘埃混着水汽向我扑来；鸣笛声时时不断，对我耳朵咆哮，我很后悔自己的决定，一边骑一边抱怨一边观察路旁的店的招牌。
骑着骑着我突然觉得我知道为什么国道的路为什么这么烂了，大概是因为要纪念当年的艰难建国之旅所以才修的如此“艰难”。想到这我笑了笑，但过了20分钟我再也笑不起来了，路边的店铺寥寥落落，根本没有面馆的影子。看样子，我要饿肚子了。
也许是一直对当涂大肉面的支持积攒的人品，过了一会，我看见几辆大卡车停在一家店前面，没想到我找到了它，在11点58分。
这里人很多，基本上都是连夜赶路的司机，我瞟了一眼车牌，有浙，苏，沪等等。我跟几个司机拼了一桌，要了一碗牛肉面。默默地等着，时不时耳边传来对话：
“这是我家女儿，可爱吧，三个月了。”一个男人拿着一张照片跟另一个人大声说着。

“嗯，你福气大啦，”另一个男人发话了，“我就不行了，好不容易结了个婚，生了个娃，还是男娃，长得别提多水灵了，那晓得那个男娃五个月大的时候他妈要我跟我离婚，说我养不起这孩子，没有时间陪她和孩子。你说，干我们这一行，没时间他妈的我愿意啊！”
说到这，他停了停，一开始说话的男人悄悄地将照片放到口袋里。“其实离就离吧，我也知道日子不好过，但没想到这个娘们连孩子都不让我见，我只有一张照片，”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旧旧的照片，给了另一个男人，“今年他也应该16岁了，不知道像不像我啊。”
他哭了，又不敢大声的哭，旁边的男人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说：“像，一定像！”
我无法想象这个诡异的场景，我的牛肉面恰好适宜的上来了，我不顾烫，猛头开吃，什么味道也不知道。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许我还没有发现，我的这段路途，已经从一开始的单纯的寻找面馆变成了一次寻找自己的一个秘密的路途。
过了很久，这两个司机都走了，我才敢抬起头来，嘴唇早已烫得发麻，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低头有安全感，其实刚才这两个人的对话很打动我，我开始改变对司机的看法了，开始认为一个人面对无数的黑夜与漫漫长途是很伟大的事。他们并不是不堪的，他们是寂寞之神。他们要自己面对如同国道一般破败的生活，甚至是妻离子散。于是我开始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当上这样的司机会怎样，会怎样的寂寞与不安。
想到这里我很害怕，愿快快逃离这个鬼地方。我起身付钱，不经意间发现地上有一张纸，我弯腰去捡，原来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笑的很可爱，很天真，而我却走不动了。因为我看见了我。
一样的，只是更年轻的笑容，衣服很破旧，该是满月照。我是不会看错的，这是我小时候。我突然想起自从我出生就没有见过我爸爸，家里也没有他的照片，甚至连奶奶和爷爷都没见过，妈妈和我说他们全死了，长大后我知道这不可能也太悲剧了，每当我去问，妈妈就发一次脾气，后来学乖了，再也不问了。而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怎么面对我妈妈，怎么面对我的司机父亲，怎么面对我的对于我父亲的无数幻想，很多很多挤进我脑，我看了一眼无尽的，雾茫茫的国道，身旁老旧的面馆，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