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恋的（一）

我迷恋的（一）




这是元旦早起写得一篇，因为种种原因现在才写完。记录下这一段算是我步入三十岁的纪念。



晚不睡，早又起，大过年的清晨，琢磨自杀的问题。
今天我三十岁，现在最怕过生日、过年。三十岁了，我一事无成。孤独啊，寂寞啊，我今天终于敢承认，我其实挺孤独的。

事出有因，昨晚看了两篇文章，是真事，比故事还故事的真事。这世上走火入魔的人也是有的。他们有权利把真实的人生活得艺术品一般，精雕细琢，无懈可击。
一个男人，28岁，因为相恋了7年的男友结婚，新娘当然不是他，他跳下湘江自杀了。
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
这是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的真事。这和性別没有关系。我唏嘘的是作为一个人不得不承担的一些苦难。
即使是一男一女他们也有许多面对不了的现实，所谓被迫分手，不过是双方衡量计较得失以后，面向未来的、跨出的一步。分手和结婚一样是面向未来的决定，如果面向过往，这世上或许就不会有分手这样的故事。除去那些游戏人生的不算，所有分手都是痛彻心扉的。

三十岁了，又天真起来了。

所有人的大学生活都是天真甜蜜。他们认识那会儿19岁。南康的文章写得漂亮，他记录自己真实的生活。看过那么多bl小说，这篇最动人、最有力量。

生活没那么九曲回肠，歇斯底里。但如果有人愿意并且有才能去记录，就真的比故事动人，浑然天成。他是生活也是小说。

南康的文笔极其女性化，就文章里来看，他的性格也和一般的大老爷们不一样。是一个活在故事里的人。突然想到《霸王别姬》的程蝶衣。人戏不分。可是有时故事倒现实冷酷的像人生，程蝶衣活到老死，最后还很有成就，成为国家德高望重的京剧界泰斗。但是饰演程蝶衣的张国荣却自杀了。


南康称他的爱人为＂老公＂。我这么写出来有点恶心人是吧？如果看他的文章却只感觉清甜、干净、透明。故事和生活还是有距离。
南康回忆和老公的第一次对话。男人说：“你欠我二十块钱。”

学校宿舍装电话，一百六十块，八人间宿舍平摊，一人二十。恰巧南康不在，老公帮他垫的。
人说“讨债鬼”，前世欠了别人的，今世得还。所以南康跳入了湘水。有时生活比故事还具戏剧性。知道南康的结局，想起这段就有惊悚的感觉。

这世上这个人得有多好，使得一个人愿意用生命献祭？南康笔下的男人确实动人。又高又瘦。后来变成了一个连喝水都会胖的一头猪。小眼睛。南康写得传神，整张脸坑坑洼洼，像被散弹打过一样。

看不惯西方人事无巨细的外表描写。中国人不那么写人。举两个例子，蓝淋写容六：面目俊秀，眉目如画。世说新语里写嵇康，简直写尽世间美男：嵇康修八尺三寸，萧萧肃肃，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如玉山之将崩。何况，他还不爱洗澡。

每次我折腾到这一段，教室里的孩子们两眼放光。

有时一个人的魅力是从侧面写得来。比如南康要写这个男人多爷们。南康先说自己一米七七，一百二十斤不到。有一次自己在客厅里睡着了，他老公有饭局晚回来，看他睡在客厅就把他抱回卧室。

纯是叙述，一句高大英俊没有。不过看看，比起纯属虚构的小说，这里多有力量，这样的男人简直让人神往。《浮生六记》里这样的写法不胜枚举。



南康的死没法归结到谁的头上。怪社会？实际上他们的爱情还没有到暴露在社会和家庭下的阶段。他们没有进行所谓的抗争。都不敢。许多报道说他们相恋七年，被迫分手。这里实在很有“文化打手”的煽情意味。他们认识总共九年。1999年大一，一直到大三南康生日，五月份，两人才算正式确立关系。

大学三年在暧昧、躲避、挣扎中耗去。如果他们能够厮守一生，这些或许都成了晚年的回味。现在想想，那么短暂的生命，这三年让人惋惜。早知我就在见你第一眼的时候爱上你。

写作《浮生六记》那会儿是他们毕业后同居的三年里写的。这样算来，他们在一起统共四年。



要说恨，可能恨那个男人结婚时才26岁，正如很多人指出，26岁，毕业三年的男人远没有到在终生大事问题上“扛不住压力”的地步。如果那个男人熬到30岁，这份爱或许不那么让人遗恨。不过19岁的少年可以毫无顾忌，但是26岁的“社会人”总也难免要考虑人生的后路。他只是一个平凡庸俗的人。他的心性和南康不一样。我们允许这样俗人的存在，甚至会爱上这样的俗人。毕竟这是真实的生活。一个温柔善良的俗人。



如果他没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或许压根不会和南康谈恋爱。他和一般的男人女人一样在面对来势汹汹的爱情面前，他拒绝不了。我努力设身处地的考虑这个温柔善良、高大英俊却又面目模糊的男人的处境。四年。一男一女未必撑得了四年？南康为了这四年死也或许值得？



温柔深情是真，决绝分手冷酷世故是真，最后临结婚前仍觉得放不下旧爱，即使对方是男人，仍要说想念、要说喜欢是真。但他毕竟与人结婚留南康一个人在冰冷的湘水里还是真。这是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的“真事”。



南康的性格也从文章里窥得一二，天真、任性、有很极端的诗人气质。文中有一段写在他们上大学，南康追求男人不得的一段：

斗胆走到他身后，环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背上，说：“真想杀了你，然后将头割下来作成标本。这样，走到哪里都能带着。”

老公掰开我的手，走了出去。



真是神来之笔，平淡中的激烈。如果放在小说里一定得狠狠的作为一番。可能现实都是无疾而终，嘎然而止。没头没尾的。



你看，南康的“戏言”，文绉绉的，听着也是“戏文”。怕是不能当真。他就是这样的气质。他用自己的方式实践了这样的“戏文”。《红与黑》里玛格丽特抱住于连被割下的头颅，亲吻。

他的老公也是性情中人，受了吸引，人生的那几年也是身不由己，欲罢不能。如果一般的人，或许会觉得南康这样的深情太恐怖。所以他们的真事变成了故事。



记得以前去虎跳峡看下面的金沙江，江水滔滔，他张着无数张血盆大口，扑跳起来就要吞噬你。看久了头晕。吓得不敢再看。小时候在苏州河边上长大，经常爬上高高的堤坝看下面黑乎乎、散发着异味的河水，也有摆渡黄浦江的经历。一次都没有萌生过要跳下去的念头。

不敢。

自杀的人都被判定为“抑郁症”。我觉得这有点奇怪。为什么不肯承认那样的灵魂就是在清醒、无病的状况下跳下去的。这是他们自己内心真切的选择。



这世界上不存在没受过伤的人。不过这就是故事了，也只有一死了。活下来对故事而言或许是艰难的。艺术品本身就是个拒绝“如果”、固执已见的封闭体。人生成了一件只能这样而再也不能那样的艺术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本来是知道的，写到尾声处突然发觉“离题万里”。

我或许想说，三十岁了，有时真庆幸，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执着又琐碎的女人。一个执着又琐碎的女人或许比这样一个男人更容易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