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过是一场永远不会醒的长眠

【一】
躺在床上的他看了坐在窗边的男人一眼后，随即冷漠的将脸转向大开着的窗户。
窗外天空一片灰蒙，不时掠过几只有着青灰色羽毛的鸟儿。
冷风像洪水一样灌进窗里，将他的头发吹的凌乱不堪，好在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才不至于感觉这么阴冷。
可是心里总有一种阴霾的感觉。
窗外的风景他已经看了二十年，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从来都是那种阴霾的灰色。
坐在窗边的男人忽然起身，拿出口袋里的烟来，看了他一眼，又漠然的将烟放了回去。他忽然很想笑，这样是否表达了他对他的在意。
“饿不饿？”男人开口问道。
他根本不想回答，只是大睁着双眼空洞的看着天花板上的些微裂痕，歪歪扭扭的裂痕有着扭曲怪异的美感。
他已经十年没有跟这个男人说过话了。
就算是那些沉浸在欲望里的黑夜，他也从未在失守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哪怕是细微的呻吟。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男人走到床边跪下，伸手抚摸他那有着细致触感的脸颊，因为一直没有晒过太阳的关系，他肌肤白皙的近乎通透，感受到男人那有些许粗糙感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他闭上眼，默认了男人的行为。
“是不是很讨厌我？恨不得杀了我？”男人将脸贴着他的，轻轻的呢喃着，仿佛只是在跟恋人说着甜蜜的情话。
他仍是不语。
安静的贴在一起许久，男人站起身来脱去身上的衣物，掀起被子钻了进去，抱着他同样赤裸的身体紧紧贴合着。
他睁开眼睛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张开了双腿。
“不，我只想抱着你而已。”男人阻止了他的动作，只是紧紧抱着他纤细柔软的腰肢闭上眼沉睡。
他是有机会杀死男人的。
因为此刻这个男人正像个毫无防备的婴儿一样睡在他的身边，而床头柜上，正摆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可是这个男人死了，他也活不了。
他摸着自己脖颈上粗重的铁链，安静的闭上眼睛。
如果不是一直坚信着能得到自由。
也许很多年前，他就已经送给自己一份名为“死亡”的礼物了。
【二】
宽大的双人床上，少年赤裸着身躯蜷缩在深紫色的缎质床单上，银色的头发长及脚踝，像月光一般散落在身后，幽暗的光泽下，少年的身体泛着柔弱的美感。
美好到让人恨不得亲手折断这种柔弱之美。
最美丽的并不是少年那精致到绝美的脸庞。
也不是柔软的仿佛水流一般的长发。
而是他瘦弱的肩胛骨上伸展出来的翅膀，纯洁似雪的羽毛一片一片的贴合着，随着他绵长的呼吸慢慢抖动着。
天使。
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给他这样的一个定义。
纯洁美好到能掩盖自己的罪恶。
所以他做了一件即使是下地狱也无法弥补的事。
他用粗重的铁链禁锢了这个天使。
长时间的挣扎反抗过后，迎来的是天使绝望的目光，最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他给他食物与清水。
他给他黑夜里的情欲。
他给他最温柔的抚摸。
他给他最深的依恋。
唯独给不了他自由。
不是没想过让他自由，尤其是在自己亲眼看见自己从一个青涩少年变成一个成熟男人，而这个被他禁锢的天使依然有着初次见面时的年轻面庞时，他想过要放他离开。
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总有一天他会老去。
当他老得再也没力气替天使梳理长发时，天使会不会仍旧年轻的像个孩子一般看着自己？那时候他的目光中是不是会从冷漠变成强烈的厌恶？
他不要这样，不要他看见那样丑陋不堪的自己，即使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是一个丑陋的禁锢了他自由的恶魔。
放了他吧，他在心里轻叹一声。
他已经陪了自己二十年了，足够了。
可是没有了他，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
算了吧，死亡不过只是一场不会醒的长眠。
他亲吻着少年的长发，露出一丝难解的笑意。
【三】
男人说要放了自己。
很突兀的时间，很突兀的话语。

突兀到他到现在仍然不信。
他低头看着跪在他跟前的男人，乌黑的短发上竟然已经有了斑驳的银丝。而自己，却仍然是个少年的样子。
人类的生命，真是可笑的脆弱。
男人很细心的替他剪着指甲，然后朝他的指尖轻轻吹口气，吹掉指甲的碎屑。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竟然有种莫名的温柔。
这个男人对他其实很好，只是自己绝对不会原谅这个禁锢他二十年的人。
他靠着床边看着窗外，一如既往的阴霾，可是心里却有着巨大的惊喜感。
只是他清楚这惊喜中带着一些慌乱。
离开了这个男人，他该去哪里？
总会有地方去的吧，只要能离开这里。他忽然笑了起来，很轻却也惊动了男人。男人抬起头，看着他来不及收敛的笑容，温柔一笑。
“很开心？”
迟疑的点点头，他打量着男人英俊的脸庞，他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记得照顾好自己。”男人说完又低下头替他剪着指甲：“这里我会给你一直留着，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
“我不会再回来的！”十年来，他第一次开了口，沙哑的声音有些刺耳。
“很久没说话，声音都变了呢。”男人轻笑一声，握了握他的双手：“修剪好了。”
“……”他默然的收回手。
男人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苦笑了一下，收了回去。站起身来替他打开锁在脖颈上的铁链。许久不用的锁口已经有些生锈，男人费了很久的力才打开。
如释重负的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颈，迟疑了许久才走下床，男人拿出一条厚重的白色毯子将他赤裸的身子围了起来。
随后打开窗户，修长的手往外一指：“走吧。”
他爬上窗口，回头望了男人一眼，确定他没有别的阴谋，便猛地展开背上的双翅跃了出去。
男人并没有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而是弯腰捡起他落在地上的一根羽毛放在唇边轻轻吻着。默然片刻，男人从窗户边上探出头去，狂风烈烈，将他乌黑的短发吹得凌乱不堪。
真高，如果从这跳下去的话，一定连痛都感觉不到就会死了吧？他笑着，纵身一跃。
这就是飞翔的感觉么？
他将那根羽毛紧紧贴在胸口，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猛然下坠的失重感。
“我爱你，我的天使。”
似乎听到一声悠悠的叹息，一双柔弱的手臂轻轻环住的男人的腰，男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那张陪伴了他二十年的容颜。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少年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微微笑了起来：“我已经忘记了该怎么飞……”
【四】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鲜血像蜿蜒的蛇一般从残破的肉体中游出，染红了地面。
宽阔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仿佛带着沉重的面具一般，都是同一个僵硬的表情。对于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无动于衷，匆匆走着。
天空阴霾无比，偶尔有几只有着青灰色羽毛的鸟儿飞了过去。
呼啸而过的风带起来几片沾染着鲜血的白色羽毛。
难过抑或悲伤、开心抑或快乐
都无所谓不是么？
死亡不过是一场永远不会醒的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