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先生

不知有一个什么人这样说过，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要看到还有一整片偌大的森林。我一直认为说这句话的人是一名智者，不会偏执，不会盲目，不会失控。可那是，我遇见你之前的想法。
为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这种傻事，在我遇见你之后变成了一件浪漫的事，所以，姑且就叫你树先生吧。
树先生一直以来都是很受欢迎的，因为有着一副可以称得上“帅”的皮囊，优秀的才干，更重要的是，有着非常难得的温柔性情。这样一个人，是可以配得上“树一样的男子”这样的形容的吧。他就是一棵苍劲的树，笔直地站着，是他身边所有人的依靠。那时我想，没有什么风景会比他迎风而立的挺拔身姿还美丽，我只要可以一直远远地看着就好。
没有想到的是，树先生将我视作了妹妹一样的存在。听着他说，所谓的妹妹啊，就是要像你一样娇小可爱，让人一面想欺负，一面想保护呢。他说话的时候，仿佛阳光会在眼睛里跳舞一般，我既为了能够更亲近他而感到高兴，又为了只被当作妹妹而感到伤心。过去这么多年再回想起那时为了他的一句话而矛盾复杂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我已说过，树先生是一个很容易成为中心的人，他散发着巨大的吸引力，将周围的一切都向他靠拢。所以，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都会聚拢着很多不一样的人，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那些人都很喜欢树先生。大部分出类拔萃的人都容易遭人嫉恨，但树先生不会，他太温暖了，没有人能够忍住那种诱惑，更别提去毁灭这种美好了。也许，这正是上天最公平之处，一个人拥有得太多，总不见得会是件好事，只是谁都没想到会是那么不好的事。
还是让我继续回忆吧。树先生有一位很好的兄弟土申。土申年龄稍长，树先生便认他做大哥。他们仿佛古代时候的英雄般惺惺相惜。我想，优秀的人总是有那么一种特质的吧。只不过，英雄也好强，他们几乎什么都比，什么都要争个高低胜负。有时，真觉得他们如孩童一般，非得在一些幼稚的事情上分个高下。终于有一天，这场战争的焦点聚集在了我身上，比赛的内容是树先生提出的：对着我放电。我当时真是吃惊极了，用一脸错愕的表情听完树先生对着土申耀武扬威的话：“你敢对她放电吗？我敢！她可是我妹妹！”土申其实也不是什么羞涩的人，可是那个时候他却红了脸尴尬地别过头。而我那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土申奇怪的地方，而是很开心地看着树先生笑。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句语露自豪的“她可是我妹妹！”像一柄利剑刺穿了我的心。我很痛，但我只能欣然接受，因为树先生是有女朋友的。
被我称作“嫂子”的世韦有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眼神明亮，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我会想：原来哥哥喜欢的女孩子是这样子的啊。很羡慕，想着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那样的女子。
可惜的是，树先生和世韦最后没有走到一起，因为树先生并没有活到那个时候。
所以上天真是太公平了，在给了树先生他人所期冀的一切之后，毫不留情地夺去了他的生命，不等圈圈年轮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树先生就仓促地离开了人世。他是一棵本应茁壮生长的树，上天一斧头便拦腰砍断了他。
我记得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他葬礼的时候了，那时我已与他分别很久。我是从土申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树先生开车载他的父母回老家，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失血过多而死。然后土申问我去不去树先生的葬礼，我机械地僵硬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土申那一大段话中包含的意义——树先生死了。
母亲见我握着电话发呆，便询问发生了何事。我说，树先生走了。母亲知我对树先生有心，便提出“去送送他吧。”我镇定地摇头，一滴泪也未落，转而对着电话那头的土申道了声“谢谢”便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我没有出席树先生的葬礼。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树先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这个美好的故事硬生生地截断在了某个合家欢庆的晚上，不得不说，简直太讽刺了。我第一次发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近到可以听见它嘲讽的笑。我从未想过，“车祸”，这种仿佛只在恶俗的言情剧中出现的桥段发生在了我最仰慕的人身上。我根本不敢去他的葬礼，不敢想象他葬礼的那天会是怎样一个阴霾的天气，会有怎样肃穆悲伤的人群，那块墓碑上会刻着怎样字体的他的名字。
我懦弱到，根本不敢直面他的死亡。
几年后，偶遇土申，我们一起回忆了许多。说到那个时候和树先生比赛对我放电的事情，他告诉我，他早从那时开始便一直偷偷爱恋着我，只是那个时候我的眼中除了树先生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土申微微红了脸，这次他勇敢地直视了我的眼：“不久前我听说了世韦结婚的消息，我想这么多年了，世韦都已放下了，你也应该重新开始。我还是和那个时候一样爱恋着你，但我不想偷偷地了。如果你愿意，我会好好待你。”我没有回应土申，他大概地觉得有些突然，边说：“我给你时间考虑，这件事情不用着急，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在乎一时一刻。”
就在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树先生。
树先生站在梦中的高楼下，朦胧地对着我招手微笑。马路上车来人往，我却一眼望到了他那一刻巨大的喜悦攥紧了我的心脏，我听见我欣喜的声音回荡在雾一般的城市里：“你不是死了吗？”我是这样问的，这样问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树先生的面前，于是我意识到我在梦里。梦境开始坍塌，我睁眼醒来，枕间湿漉一片，我缩成一团痛哭，终于承认，树先生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最终，我仍是拒绝了土申，虽然他表示他可以等我，但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树先生。土申明白了之后妒忌地望着天上：“真是，你赢了呢。”我只好说声抱歉。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我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但我觉得遇到树先生，这是一辈子的幸运。
他像一棵树，伫立在我的生命里，何其动人，何其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