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千年雪

你是谁？
白暮城。
你为什么要来药谷？
求月先生救人！
……
月先生，她生死垂危，求你救救她……
不救……
为什么？
因为……你不值得相信……
在下不懂……
……

终究，月落铭留下了他。

白暮城很爱那个女子，每日陪着她。
他就坐在床头，一遍又一遍描摩她的脸，亲自喂她喝药，每分每秒守着，不分昼夜。
月落铭忽然觉得，这个药谷虽属于他，自己，却是多余的。
一袭青衣停留许久，终是默默离开。那个房间里，美好的如温暖的清晨落下的阳光，可是，不属于这药谷，不属于月落铭。

她明日就可以醒来。
有劳月先生。
没什么，这代表我可以赶人了。
月先生……扇儿醒后，会离开，但是在下会留下。
为什么？
因为……在下要报答月先生的救命之恩。
不必了。
请月先生一定要答应。
……那便…随你吧……

白暮城留下了，那个被唤做扇儿的女子走了。
月落铭不知道他是怎么对她说的。那个浑身上下透着书生气质的男子，却已然是留在了他的药谷，那样理所当然。

月先生！
面前温润如玉的男子从身后拿出刚摘的玉泽花献宝般拿到正在弄草药的男子面前，笑的婉若这清晨的阳光。
接过玉泽花，那个即使再温暖的阳光也照不亮的清冷男子用月光般清凉的眼神看着面前那晃眼的笑容，微微一笑，伸手抚去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把它放在了一边。
月先生不喜欢？
我并非女子，与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不过是身为药师该做的，至于这花，白公子献给心爱之人，些许……还好些。
……月先生……
嗯。
马上就要冬天了……
嗯。
院子里的梨花都落完了……
嗯。
在下还想喝一蛊月先生酿的梨花酿呢……
嗯。
月先生……
……今晚，兴许还可以喝一杯。
太好了！

月落铭的院里，有一棵梨花树，不知屹立了多少年。
树下，一方小案桌，一袭酒香，两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执一蛊酒，对饮。

醉酒倾城，梨落千年。

白暮城看着那蒙上一层月光的男子，冷的仿佛千重万重的雪山。
月先生。
嗯……
你醉了。
呵呵……
月先生……
……
在下送你回屋吧……
想把那个身子单薄的男子揽到怀里，却被他抓住衣领，拉近。
冰凉的呼吸吐到他脸上，有些紊乱。
白暮城……
是我。
你为什么要留在药谷……
因为月先生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胡说！我没有救过你！
是……但是月先生救了在下心爱的女子。
呵呵……她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在下要留下来报答月先生。
胡说……你根本，不想报答我……
不……
闭嘴！
……
你说你要报答我……可是……
月下，树下，那个冰冷的男子醉了，清冷的面容泛着绯红，眼里月光斑斑，似是随时泻出眼眶。
你胡说……
月先生，你醉了。
是……我醉了……醉到明明……
月落铭没有说下去，却在心里悲苦。
我醉了，醉到明明知道被溺死在谎言的海水里，却还是无力挣扎。他想问，问那个骗子，是为了什么？
月落铭醉了，醉在白暮城怀里。

月光清冷，却会变得温暖如阳。

飞雪连天，漫了整个药谷。
白暮城，仍旧留在药谷。
为月落铭披上狐裘，白暮城与他并肩看着雪花纷纷扬扬，漫了药谷这满山的寂冷。
月先生……
嗯。
在下再过些时日就要离开了。
嗯。
月先生……
走了就走了吧。
月先生，等在下处理完一些事，便回药谷好不好？
……
月先生一定要等我，不要离开药谷好不好？
微微侧身，看着满眼恳求的男子，月落铭在他欣喜的注视下微微点点了头。只是目光，是这满山一般的寂冷。

白暮城离开了。

月落铭便坐在那棵梨树下，每日煮酒，等他回来。
今年的雪下的疯狂，每日每夜的下，仿佛要覆盖了药谷，覆盖那个树下，自斟自饮的男子。
不知雪飞扬了多少时日，那个清冷的男子仍旧用淡淡的目光守着药谷入口的方向，酿着淡淡的酒香。

月落铭等到了，等到了真相，却没有等到那人在药谷和他痛饮。

那个眼神如月光般冷清的男子，被带出了药谷。
那个从小不曾涉世的男子，被带到了刑场。
那个一直等待着的男子见到了他要等的人，不过，他坐在那样高的位置，跪在台下的自己只能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他。

周围渐渐多起了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
他就是那个大夫？
听说皇后死在他手上啊…
可不是，听说还是蓄意谋杀啊…
这下丞相立了大功啊…
是啊，这不是还被皇上亲自点名来处死犯人…
听说刚抓到，就赶赴刑场了啊…
可惜了…这么玉树临风…

月落铭静静的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嘴角无声的勾起。
这便是真相。
月落铭杀害当今皇后裴莲扇，罪不可恕。丞相白暮城不顾生死，深入虎穴取得确凿证据，功不可没。
这便是真相，让月落铭不得不笑的真相。
被迫跪在刑场台上的月落铭有些狼狈，目光却仍旧清冷。

雪仍旧下，纷纷的下，覆盖了月落铭单薄的身子，似是要将他掩埋。
那个满身书香的男子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一步一步来到狼狈的男子身前，那个仍旧跪着的男子…
月落铭，你可知罪？
轻轻抬起他完美的下颚，白暮城淡淡的目光锁着他仍旧如月光般的目光，凝视，相对，许久。

月某，无罪。

月某，不知犯了什么罪。

月某，是清白的。

还请丞相大人…名察…

每一个字，月落铭说的越来越困难，月光般的目光却是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他只能如此开口。他不能质问，不能理直气壮的职责他，那个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有什么资格质问呢？是自己不知好歹，明明知道是个局，仍旧义无反顾配合设局人一步一步见证自己的死亡，有什么好质问的呢？没什么的……没什么……
其实……没什么……

啪！

一个耳光……那般疼，疼到月落铭心里，宛若被绝望淹没，挣扎不得。
还想狡辩！此等恶劣罪犯理应由本相亲自斩杀！
白暮城抽出身旁侍卫的刀。
手起。
刀落。
血……
溅了那华美的官服。
血。
蔓延了青衣。

好疼……白暮城……
那个一直不悲不喜的男子月光般忧伤的眸光紧紧锁着白暮城的脸，轻声呢喃。
好疼……白暮城……真的，很疼。

血啊，止不住的宛若泪水，漫了皑皑白雪，覆盖不了的鲜血。

白暮城屈身揽住那个撑不住倒下的男子，跪在被血漫红的白雪，泪如雨下。
对不起……
泣不成声。
月先生……对不起……
无声哽咽。

抬手缓缓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月落铭轻轻的瞌上眼睛，仍旧呢喃。
好疼……白暮城，心里，好疼……
对不起……

好疼……为什么这么疼……
对不起……落铭，对不起……

收紧指尖，白暮城把头埋在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脖颈，每一滴泪都灼伤了月落铭微冷的皮肤。

嘴里蔓延着血腥，月落铭挣扎着在白暮城耳边呢喃了最后一句，便剩下满身的寂冷，在漫漫飞雪中，剩下千重万重的冰山。

主人，月落铭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什么还要来药谷？
赔罪。
主人，你已经成功的得到皇上的信任了，何必这样做？
我欠他的。
主人，他不过是你利用的一个棋子罢了。主人不是说了了么，他和你的青梅竹马裴莲扇一样是可用的棋子，这么做又是……
就当……我是来祭奠他的吧……
可是……若是皇上知道……这……
没事……就看看……

此时正值三月，梨花带雨漫漫如那天的雪花，让那个带有书生气的男子眼神有些迷茫。
梨树下的男子缓缓开口，字字哽咽。

落鸣山间，待君归，与君把酒，共白头。

那是，那个总是不悲不喜，目光总是月光般清冷的男子用尽最后一口气在他耳边呢喃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漫漫等待。
他的淡淡情谊。
他的痴痴不悔。
在这药谷，漫了满山寂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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