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魂 叙

“妾身与夫君是在十年前认识的，那日是重七。在人群中与小妹失散后，我独自一人走在河边看着漂在水面上的花灯发着呆，本想在河边等等人，却未想就那会撞上了他。那时的他呀穿着一件水绿色长衫，手里还握着一把绘着墨色山水的扇子，当真君子翩翩。他那时的表情有些古怪，但即便在夜色中也可看得出来相貌生得是极好，当真眉清目秀，貌若潘安，我也不禁脸红，也是那时女儿心泛上了心头也呆住了，自己没道歉反而是他先给我赔礼了，书生气十足，满口小姐姑娘打扰了，我也愣了最后也就摆手散了去，你说脸红的模样怎么能再被人瞧了去！……想来那时自己还真是就那样一见钟情了吧，傻子一般……而现在记起他那时支吾着赔礼的样子想来是比我这女子也更为害羞，也是，就这个书呆子怎么能好意思和姑娘们说话。哎，也不多说相遇那事，大约是过了一月有余吧，我随小妹上街去买些胭脂水粉时恰好又见着了他，他那时已经换了一身月白长衫神色也轻松不少，只是那模样还是那样俊秀得紧。本想就只能远远看上一眼，擦肩而过便是，却未料他也认出我来，不得不说那时我心里可是紧张极了当然也是欢喜得很，他远处而来，一声苏小姐让我也莫名喜上心头。噢对了，那时我也认得他了，沈家的大公子，名如其人，名唤白卿。他递于我一荷包，竟是我那日所丢的。他人极好，给我洗了干净，我收了荷包更是欢喜……后来啊我们就成亲了，你说我们认识不足三个月怎么就敢谈婚论嫁了，但是说来与夫君相处的这十年中我未曾后悔过。嫁人如斯，还有何求？”对面的妇人身着寻常百姓衣服，虽是褐衣但是年轻得很，妆容简单并不精致但也掩不住女子的美丽。而她说起她夫君时，眉目间处处皆是深情，一颦一笑更是美好。

我不忍打断她的话，听着她讲完了她与她夫君间的事，最后实在坐不住了，理了理衣襟，才说出了今天开门迎客后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客人何事也就不提，“那，夫人来此是想找我这个引魂人做些什么？”

“听闻公子有能力可编织梦境使人忘却一些事情，妾身想求公子帮上一忙。”说着名为苏若的妇人就跪了下来，语气满是诚挚。

我虽是引魂者，平时也就骗骗百姓混些饭吃，但论实职师门内学得最好的确是被称为玄妙至极的编织幻境迷人心智，也因此在识货人之间攒了不少名气。只是此番情况却有些不同，现在还是深夜，屋内也亮着烛火，但是就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现在跪于我面前的美丽妇人其实早就不能称为一个人了。她是个魅，游离于人间与冥界，是生前执念所化。

“你想让你夫君忘了你？”我抬了抬下巴，想想这女子应该就是这样想的吧。

苏若站了起来，点头，“的确，但我还想让夫君爱上另一个人。”

我一口茶水呛了出来，喂夫人说好的对夫君真挚感天动地的爱呢，怎么就轻易想让了？！“夫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调整呼吸，慢慢说道，看着苏若的眼睛却被其中含着的坚持所怯了声，声音越后越低。

“公子并没有听错，妾身是想让夫君爱上另一个人。我走后夫君愈加憔悴，我不忍他再这样继续下去，我知道有女子还爱慕着他，我想借助公子的能力，让夫君忘却我，让那女子替我好好地陪夫君走完余生。”苏若安静说道，把这一番惊人的事说的和一般聊天唠嗑一般，真真是奇女子。

我咳了咳，缓过神来盯着对面的妇人看了好几眼，心想这女子也是够深爱着自己的夫君了，这样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只是这样的移花接木有着风险，我心里不禁打起退堂鼓。

苏若见我没回她，又催了催，“只要公子能帮这个忙，妾身愿意干任何事，还请公子答应。”说着又要跪了下去。

虽是一个魅，没有人类的实体，但这样总跪来跪去看着也是心疼。我忙扶手，虽然我知道并扶不上，但还是虚了虚动作，“别别别，我答应你，只是这事有着风险，还是希望夫人好好考虑。”

“多谢！”苏若的感谢溢于言表，我也只能接受这桩差事，报酬是苏若尽快随黑白无常入了地府，也好快些入个轮回，说不定下一世还能遇着她的相公。我如是想到。

沈白卿和苏若的名字端端写在一道黄色道符上，而我此时正拿着这道符走到了他们夫妻二人所住着的小屋。他们许是喜欢宁静，挑了这处好地方，外人打扰得少，我走到这里也是拐了不少弯路，而屋外杏花开得极好，还有一道清溪蜿蜒路过屋后，当真称得上是绿水人家，连我看了都不禁觉得这选的地方是极好的——恩，风水挺好。

推了推门，竟是轻松就推开了，我犹豫着步子缓缓进了屋，直接就瞧见了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沈白卿。我上前推了推，那人也还是没有反应。

“罢了罢了，睡着了还更方便我给你编这幻境，只是你醒来如何，我也爱莫能助了，毕竟……已经背了天理。”我默默念到，手里已经开始点燃了道符，道符上早已涂满了特质的迷人意志的东西，而这一经点燃便可使人开始昏睡，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照常点燃，见空中开始弥漫着那东西的香气，便抬手在沈白卿的眉心施法，从中牵出了蓝色的线。

沈白卿的梦是美好的，就如苏若对我说的那般，他们的相遇，相知都是那般甜蜜，见着一幕幕深扎在沈白卿的记忆，我竟有些不忍，要把其中的人都一一换去，换成另外一个女子的模样，还要抹去苏若和沈白卿的那段婚事，委实是个大任务，瞬间觉得一向自认聪明的我也是被这苦差事难倒了。
他们相恋十年，发生的事太多，稍有不慎，换得不妥，日后沈白卿突然忆起必是奇怪，如果不控制住失心疯也是难说。我擦了擦手中的汗，叹了气。
“这……怎么回事……”突然间发生在我眼前的一幕吓得我施展法术的手抖了抖。那一幕幕甚是奇特，所看见的人影中有着熟悉的苏若，他们的父辈母辈还有家里的一干人等，只是缺少了那关键人物——沈白卿的人影。

既然是记忆中发生的事怎么会没有他自己的映像？！我诧异到，粗粗看了一遍，发现这些竟是从一年前开始的，也就是说从一年前开始他的记忆里便没有了自己……真是奇怪！我不禁纳闷，如果没有记忆我怎么又看的到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我所施展的法术是从人心记忆出发，如果没有发生过的事我是绝对看不出的，只是这些事发生了虽是从宿主那里看来却是没有宿主的人影，难道说这些记忆是有人施法造出来的？只是那样的话，那发生在那些记忆中的事苏若想来也是没有的，可是我走前特地看了她的记忆，这些事恰是吻合。真是奇怪，我施法的手停了停，顿觉奇怪。
而正当我纳闷之际，我却是没有发现有人正往我这来，在我正想施展我的法术进行移花接木时被一掌风很不争气得打晕了。


“哎？！师傅！”我醒来后，睁眼所看见的那人让我不禁呼声。这还穿着道袍一头白发还背着那大大的紫金葫芦的人不是师傅他老人家还有谁，“师傅，你怎么来这里了？说来，你刚才可是打扰了徒弟施法！”
他老人家很不客气得往我额头弹了一下，一点没有好久不见那种样子，语气也有些冲，“知道！你啊，怎么就偏偏给这户人家施法……”

我心下郁闷，这户人家，苏若和沈白卿怎么了？身家清白的很可不是像四处结怨的人，难道师傅认识？

“师傅，你认得他们？”

“一年前，我在苏若身上施了法……却没想一年后竟是我的徒弟要破我的法，对着沈白卿施法……”

“啊？你在苏若身上施法了？你施了什么法，我可是没看出苏若是像已经被施法之人。”

“同你一样，偷换记忆。”师傅他人家如是说道，我听了不禁呆住。

“只是不是像你那样移花接木，我只是遮去了一些事情，比如……沈白卿早在一年前就因为重病去世了。”

什么？沈白卿早就去世了？那现在在我面前安静沉睡的人是谁？我不禁连连质问自己，疑惑一重重蔓延，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摸上了面前的“沈白卿”的发间。

其实沈白卿早就在一年前死了，这具肉身只是存着沈白卿的魅的一个器皿，而这肉身也不能说是肉身，其实也就一截枯木被施了法换成了人形恰是能够被魅所轻易控制住。

“沈白卿死后的第三天便找到了我，让我抹去了他发妻苏若的关于他生病开始到走的那天的所有记忆，他成的魅被寄托在这肉身里继续延续着与苏若的陪伴。”师傅徐徐说道，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在看他的记忆时是不是发现什么奇怪的事了？”

“……恩。”我点了点头，既然是如此，那一切便可讲得清楚。兜兜转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么，可是魅无法支撑那么久，再强的执念在这样的环境下又没有什么养料可言，势必会慢慢虚弱，一年的支撑……沈白卿对苏若的情竟是那般深了么。

“他撑不了多久了，要不是苏若前几日因病也去世而又恰好成了魅，为师还真是担心怎么处理这桩事。只是如今看来，却是更令人头疼。”我听见了师傅长长的一声叹息，我也不禁唏嘘。这两人这样说来还真是苦命。

一个早死的人以法术使自己能够继续陪伴着对方，而对方在去世之后想得也是同此，一番施法一番寻找其实……都是彼此间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两人的用情至深让我和经历过大风大雨的师傅都不禁暗暗赞叹，只是如今该怎么处理好这事却才是要紧的事。

我撤去了施展在“沈白卿”的法术，而师傅也消去了那法术，须臾间我便瞧见了沈白卿的魅出现在我们面前，被夺去身体的魅虚弱异常，我暗暗渡过去一些法术好撑得他可以到我们想去的地方。我回了我开着的那家店，看见了正等着我的苏若。

“公子……事情可是办妥了？”苏若笑道，但还是可以想得出她心里的痛楚。
我心中叹气，施展了法术，将苏若的魅定了定，“随我去个地方，我带你见一个人。”


眼前的一对人，啊不对是一对魅，他们执手看着彼此的时候，让我这个陌生人都不禁为他们感到难过，虽然说我见过无数生离死别，但却未见过如此。不过也好，两人可以一同入了轮回，想必下一世必将再与一起，只是切莫再这样来上一遍。师傅在一旁开始施法，我也不得不丢了手中的帕子也有模有样得施展了起来，这次施法施得不是往日那般消除记忆那法，而是将记忆刻于执念之上的法术，只见眼前翻飞蓝色白色的光影，绚丽异常，我知道这法术下去后他们将在轮回后能够快速寻到对方。这法术也算是我们给的礼物了吧，只求他们能够再少些苦楚了。时辰已到，沈白卿早就撑不住，光影也模糊了起来，而苏若也渐渐虚弱了起来。

“沈白卿（苏若）谢过公子的大恩大德！”

我听了嘴角无力得上扬，其实这又算得上什么恩呢，作为一个引魂人，这样能够让逝者得以安息的事何乐而不为。


沈白卿和苏若消失在这世间的时候，我一把火便烧去了那风水还不错的地方，一切关于他们的记忆都已经离开，从此世上再无潘安少年沈白卿，倾城佳人苏若。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如今人都不在了，留着这长安之地又有何用。我翩然离去，继续着余生引魂人的事。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又会遇到什么事再遇到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