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一顾
2016-02-06 21:48:28 发表
序·【公子墨离者，天岁人也。长平二十七年，以天岁春日行游图闻于帝都，而年才十二。三十二年，笔力日盛而画作日稀，偶有作，皆藏王公显贵，人称春风画卷。】
卷一·[春风画卷三百里榴火·看痴风光怎么去着墨·你林间过，鸦鬓簪花一朵·回眸语脉脉]
长平二十七年，帝都，春。
城外数里桃花灼灼，淡粉花瓣漫天席地，淡香微醉。一条小路蜿蜒其中，恍若置身于云烟中，飘飘渺渺仿佛离人世甚远。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华服少年自小路缓缓走过来，身后跟着一青衣仆人。
“公子，赵大夫仙逝前曾请您作画，如今大夫已去，您要不要尽个人情……”仆人背着箱笼伴随少年身后，犹豫问道。
晕开的光线将少年那一袭白衣渡上浅浅光芒，容颜极是秀美，眉目还尚未脱离几分稚气，却已看出几分雅逸意味来。此时正欲穿过桃花林，听见他的话，便略一摇头：“没有作画的意境。”
仆人一向知晓自家公子的性子，天岁城公子墨离，少年才俊，年方十二便已作得一手好画，甚通诗书，只是凡事讲究意境，否则不动笔。便也不再继续提起，跟着公子一路向桃花林深处缓行而去。
“如果不曾记错，前方应该有一处小亭，公子去亭中小憩一下可好？”
此时是正午，枝桠间投下的光渐渐刺眼，他见墨离略有疲惫，便连忙建议道。
一路上桃花云锦似的铺了漫天，话语间便已远远窥见前方的八角小亭，可惜亭中早有两个人影，墨离不免略感失望，身后仆人跟过来：“不如，去和他们说一声？”
墨离轻轻一摆手：“不必。”抬眼望向亭中，只见是一男一女二人，皆是少年男女，隔着花雨依稀可辨容颜，那少女身穿素衣，似乎是丧服。
“那是谁？”
仆人仔细看看：“是太子钟玮……”
“不，女子是谁？”
墨离静静望着亭中少女，只觉得这一袭丧服遮不住眉目惊艳，身后灼灼似云锦的桃花忽然淡了一下，刹那间只剩下那少女一人，鸦鬓缀一朵小小的浅色桃花，不经意间便初窥了一二分倾国的意味来。他看了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一旁仆人早已禀开。
“……是赵大夫的独女，大夫不久前仙逝，太子便认她做了个义妹，但传闻二人暗生情愫……”
亭中少女抬眸间露出一张清丽的脸，牵起皓腕抚抚头上桃花。这一刻，眼中仿佛只映入了这么一个身影。
“备纸笔。”
仆人铺开宣纸，仔细研了墨候在一旁：“公子是要将这两人画下来？”
墨离提笔，确认那二人不会一眼便察觉自己之后，略略思索一下，落笔晕开一幅桃花画卷。
少女坐在太子身侧，眉宇间携些许哀伤，钟玮不知说了句什么，她便慢慢淡去一点哀伤，然后脉脉一笑。恍若风拂过掀起花雨，落在宣纸上二三，墨离微微晃了一瞬的神，一滴墨汁凝在笔端，忽然颤悠悠地滴落在纸上。
身侧的仆人正要撤掉这张宣纸，墨离思索一下，又将缓缓晕开的墨勾勒成一朵桃花模样，正缀在画中少女鬓间，容颜笑意无一不像，尤其是那桃花林，仿佛在画中开得正艳。
画成，他放下笔起身，画卷中的少女正含情脉脉地笑，恍若注视画外。
仆人看了一会儿，觉得少些什么，半晌突然恍然大悟：“公子，你忘了画另一个人，太子……”
“不必画他。”
墨离轻轻拂去衣间花瓣：“走吧。”
仆人连忙收好画跟过去：“这是送给赵大夫的？”
年轻的公子背影清雅，缓缓步入桃花林深处，只留下淡淡话语：“不，留着。”
·
卷一·[春风画卷三百里榴火·看痴风光怎么去着墨·你林间过，鸦鬓簪花一朵·回眸语脉脉]
长平二十七年，帝都，春。
城外数里桃花灼灼，淡粉花瓣漫天席地，淡香微醉。一条小路蜿蜒其中，恍若置身于云烟中，飘飘渺渺仿佛离人世甚远。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华服少年自小路缓缓走过来，身后跟着一青衣仆人。
“公子，赵大夫仙逝前曾请您作画，如今大夫已去，您要不要尽个人情……”仆人背着箱笼伴随少年身后，犹豫问道。
晕开的光线将少年那一袭白衣渡上浅浅光芒，容颜极是秀美，眉目还尚未脱离几分稚气，却已看出几分雅逸意味来。此时正欲穿过桃花林，听见他的话，便略一摇头：“没有作画的意境。”
仆人一向知晓自家公子的性子，天岁城公子墨离，少年才俊，年方十二便已作得一手好画，甚通诗书，只是凡事讲究意境，否则不动笔。便也不再继续提起，跟着公子一路向桃花林深处缓行而去。
“如果不曾记错，前方应该有一处小亭，公子去亭中小憩一下可好？”
此时是正午，枝桠间投下的光渐渐刺眼，他见墨离略有疲惫，便连忙建议道。
一路上桃花云锦似的铺了漫天，话语间便已远远窥见前方的八角小亭，可惜亭中早有两个人影，墨离不免略感失望，身后仆人跟过来：“不如，去和他们说一声？”
墨离轻轻一摆手：“不必。”抬眼望向亭中，只见是一男一女二人，皆是少年男女，隔着花雨依稀可辨容颜，那少女身穿素衣，似乎是丧服。
“那是谁？”
仆人仔细看看：“是太子钟玮……”
“不，女子是谁？”
墨离静静望着亭中少女，只觉得这一袭丧服遮不住眉目惊艳，身后灼灼似云锦的桃花忽然淡了一下，刹那间只剩下那少女一人，鸦鬓缀一朵小小的浅色桃花，不经意间便初窥了一二分倾国的意味来。他看了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一旁仆人早已禀开。
“……是赵大夫的独女，大夫不久前仙逝，太子便认她做了个义妹，但传闻二人暗生情愫……”
亭中少女抬眸间露出一张清丽的脸，牵起皓腕抚抚头上桃花。这一刻，眼中仿佛只映入了这么一个身影。
“备纸笔。”
仆人铺开宣纸，仔细研了墨候在一旁：“公子是要将这两人画下来？”
墨离提笔，确认那二人不会一眼便察觉自己之后，略略思索一下，落笔晕开一幅桃花画卷。
少女坐在太子身侧，眉宇间携些许哀伤，钟玮不知说了句什么，她便慢慢淡去一点哀伤，然后脉脉一笑。恍若风拂过掀起花雨，落在宣纸上二三，墨离微微晃了一瞬的神，一滴墨汁凝在笔端，忽然颤悠悠地滴落在纸上。
身侧的仆人正要撤掉这张宣纸，墨离思索一下，又将缓缓晕开的墨勾勒成一朵桃花模样，正缀在画中少女鬓间，容颜笑意无一不像，尤其是那桃花林，仿佛在画中开得正艳。
画成，他放下笔起身，画卷中的少女正含情脉脉地笑，恍若注视画外。
仆人看了一会儿，觉得少些什么，半晌突然恍然大悟：“公子，你忘了画另一个人，太子……”
“不必画他。”
墨离轻轻拂去衣间花瓣：“走吧。”
仆人连忙收好画跟过去：“这是送给赵大夫的？”
年轻的公子背影清雅，缓缓步入桃花林深处，只留下淡淡话语：“不，留着。”
·
卷二
[转头十年眼见王城破·朱砂一点终美到零落·鲜血去筹措·不过留下几句执着]
长平三十七年，狼烟四起，公子墨离出兵挞伐帝都，交战数月，以新登基的太子钟玮自尽告终，公子大胜。
他慢慢走过被血洗的帝都宫阙，宫内不知何年种下的桃树隐隐有枯萎迹象，风一吹，捋下满枝花瓣，卷起花舞，分外凄凉。墨离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少女，当年她鸦鬓一朵桃花，曼妙得很。
可惜钟玮自戕，她也不知如何了。
突然一个人影飞身窜出来，匆匆一把推开他欲向远处逃去。墨离自幼习武，自然毫不费力便拽住那人的衣，待看见那人容颜时，却不禁微愣一下——只见是个女子，脸上灰土也掩不住亮若星辰的眸，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几个侍卫赶过来，看见此景连忙谢罪：“属下办事不利……”
那女子眼看已是气力用尽，目光中却有种不相宜的果断，突然飞快地一伸手抽出墨离的剑，明眸在剑锋后划起一丝寒芒，直直地向墨离心口刺过去。在一片惊呼声中，墨离一个漂亮的闪身，剑刃擦着发丝掠过，转瞬已夺下她手中的剑。淡淡一笑：“姑娘可是已故太子的义妹，钟南央？”
钟南央愣了一愣，神情终是冷淡，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开口：“是。”
她的脸上沾了些血，看上去一副镇定模样，一双眼迷迷蒙蒙如隔一层水雾，仔细望去却并非泪，更像是天生如此，直教人有种隔雾看花之感。半晌，她收回目光：“皇兄已死，公子是想如何处置我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墨离漫不经心地垂眸，扫一眼刚刚从她手中夺下的剑。
“世道乱，你是个弱女子，行走世间未免太不安全。”他微微挑眉，唇边勾起看似温柔的笑，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不如，留在我这里？”
她将眼帘缓缓抬起来注视他，眼波盈盈竟分不清是何情绪，仅笑得从容：“这可算是软禁？可公子尊口一开，我这般处境怎敢不从？”
她的笑意是一潭深幽的水，等待无端的风席卷而过，刹那即可掀起万丈狂澜。
卷三
[千里奔赴一笑而过·不管不顾世人说·几杯青罗拂能醉我·上宫楼独卧]
“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宫殿内锦帐绣幔静静垂落，一只纤纤玉手拿起酒壶，动作沉稳地酌一杯酒，放于桌上。
“谢谢。”墨离接过酒盏，杯中酒微泛涟漪，身侧女子身上传来幽幽的暗香，他忽然不自主想起了十年前：“钟姑娘喜欢桃花？”
钟南央淡淡一笑，笑意嫣然，迷蒙眸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他彻底看个透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喜欢这一句。”
她的语气亦是平平淡淡，墨离却还是寻出那么一点怅惘与无奈意味来，就这么细微的一瞬间，他的心口隐隐一闷。
他覆了她的国，怎么可能还奢望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好感，更何况，他擅自留下了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她的故人既已去，如何宜其室家？
“钟氏已覆，我倒经受不起此姓，公子直接唤我南央便好。”她款款为他倒酒，故作不经意地转了话题，清酒落在杯中，琳琅之声清脆响起，猝然惊碎大殿中的空寂。
“听说公子有一幅珍贵的画？想必是稀世之物，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也有幸看看？”
她恬然笑意伴着暗香悄然漫开，在殿内宫灯的照映下烟波盈盈，木窗外投进的月光里，恰恰似一朵旋开的花。
[转头十年眼见王城破·朱砂一点终美到零落·鲜血去筹措·不过留下几句执着]
长平三十七年，狼烟四起，公子墨离出兵挞伐帝都，交战数月，以新登基的太子钟玮自尽告终，公子大胜。
他慢慢走过被血洗的帝都宫阙，宫内不知何年种下的桃树隐隐有枯萎迹象，风一吹，捋下满枝花瓣，卷起花舞，分外凄凉。墨离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少女，当年她鸦鬓一朵桃花，曼妙得很。
可惜钟玮自戕，她也不知如何了。
突然一个人影飞身窜出来，匆匆一把推开他欲向远处逃去。墨离自幼习武，自然毫不费力便拽住那人的衣，待看见那人容颜时，却不禁微愣一下——只见是个女子，脸上灰土也掩不住亮若星辰的眸，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几个侍卫赶过来，看见此景连忙谢罪：“属下办事不利……”
那女子眼看已是气力用尽，目光中却有种不相宜的果断，突然飞快地一伸手抽出墨离的剑，明眸在剑锋后划起一丝寒芒，直直地向墨离心口刺过去。在一片惊呼声中，墨离一个漂亮的闪身，剑刃擦着发丝掠过，转瞬已夺下她手中的剑。淡淡一笑：“姑娘可是已故太子的义妹，钟南央？”
钟南央愣了一愣，神情终是冷淡，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开口：“是。”
她的脸上沾了些血，看上去一副镇定模样，一双眼迷迷蒙蒙如隔一层水雾，仔细望去却并非泪，更像是天生如此，直教人有种隔雾看花之感。半晌，她收回目光：“皇兄已死，公子是想如何处置我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墨离漫不经心地垂眸，扫一眼刚刚从她手中夺下的剑。
“世道乱，你是个弱女子，行走世间未免太不安全。”他微微挑眉，唇边勾起看似温柔的笑，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不如，留在我这里？”
她将眼帘缓缓抬起来注视他，眼波盈盈竟分不清是何情绪，仅笑得从容：“这可算是软禁？可公子尊口一开，我这般处境怎敢不从？”
她的笑意是一潭深幽的水，等待无端的风席卷而过，刹那即可掀起万丈狂澜。
卷三
[千里奔赴一笑而过·不管不顾世人说·几杯青罗拂能醉我·上宫楼独卧]
“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宫殿内锦帐绣幔静静垂落，一只纤纤玉手拿起酒壶，动作沉稳地酌一杯酒，放于桌上。
“谢谢。”墨离接过酒盏，杯中酒微泛涟漪，身侧女子身上传来幽幽的暗香，他忽然不自主想起了十年前：“钟姑娘喜欢桃花？”
钟南央淡淡一笑，笑意嫣然，迷蒙眸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他彻底看个透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喜欢这一句。”
她的语气亦是平平淡淡，墨离却还是寻出那么一点怅惘与无奈意味来，就这么细微的一瞬间，他的心口隐隐一闷。
他覆了她的国，怎么可能还奢望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好感，更何况，他擅自留下了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她的故人既已去，如何宜其室家？
“钟氏已覆，我倒经受不起此姓，公子直接唤我南央便好。”她款款为他倒酒，故作不经意地转了话题，清酒落在杯中，琳琅之声清脆响起，猝然惊碎大殿中的空寂。
“听说公子有一幅珍贵的画？想必是稀世之物，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也有幸看看？”
她恬然笑意伴着暗香悄然漫开，在殿内宫灯的照映下烟波盈盈，木窗外投进的月光里，恰恰似一朵旋开的花。
墨离收敛了失落的情绪，略一点头：“好。”
[眼底光辉掌中烛火·九龙塔高影寂寞·一缕故人思不叫破·天地雪夜婆娑]
仿佛笼在春光中的画卷缓缓摊开，桃花树下八角小亭，那少女一身素衣，长风盈了袖，映着融融春光笑得惊艳，当年纷扬的桃花依稀在画中翻飞。
画中勾勒出一卷桃花翻飞，唯独少女身边少了一人。
纵然是冷静如钟南央，也不免微微一晃神。
记得那年爹爹不幸病逝，钟玮便带她来到城外桃花林散心。那年桃花开得尤其甚好，她的心情本哀伤，钟玮却看看远处，悄悄凑近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看那边……
墨离见她看得入神，便在一旁淡淡解释道。
“十年前，姑娘外出时，我有幸所见。”
可惜转眼十年，史书里也未记载的这一段往事随尘事埋没，连春风画卷里也独独少了个故人。
十年，从此以后的桃花似乎开得分明不再同当年一般美，艳得浓烈。
宫灯烛火摇曳，隔绝了窗外雪夜凄凉的颜色。香烛燃起的袅袅轻烟遮了思绪，钟南央平静地移开目光。
“我倒是不喜欢这幅画。”
一线月光自半掩的窗纤纤倾入，雪夜的风吹进来，墨离眸中的思绪被昏沉的烛火一晃，掩了过去。半晌，他无声笑笑，伸手拿起画卷。
钟南央本以为他要收起来，却不想眼前光影一黯，只见墨离信手将画抛入火中，明灭火光倒映的瞳色亦飘忽不定起来，这一幅春风画卷不多时便被火焰吞噬而尽，她微微皱了眉：“这是做什么？”
他答得淡然：“这画中人本就是你，若你不喜，留之何用？”
二人在殿内昏昏烛火中沉默良久，各自想着什么，半晌钟南央轻轻回答：“怎么会无用？”
“哦？”
这次钟南央沉默得更久，忽然慢慢地笑了下：“这画要是卖了，定能卖不少钱财。”
未等他答，她便一摊手，故作惋惜语气：“公子不介意烧银子，我介意。下次再想烧画时，不如送给我就好。”
这倒有趣。墨离亦忍不住一笑，清清淡淡语声：“好，都依你。”
“公子是个好说话的人。”钟南央再次带了点迷蒙笑意，瞳孔似蒙雾，深处的雾中花却是怎么也看不清。
“正逢乱世，我怨的不是公子，是这世道。可皇兄的死不能说和公子无关，所以，我暂时也不能昧着心承认，我对公子有好感。”她顿了一顿，淡淡笑意不改：“但公子既然不是阴险之人，若理解我的无奈，就请公子为在这战乱枉死之人，修建一座镇魂塔，如何？”
“好，依你。”
卷四
[案上残红雨打风吹落·一坛愿酒又十年蹉跎·日月如梭·人海里任漂泊·小舟看烟波]
长平三十九年，公子墨离修之镇魂塔落成，以奠乱世中枉死之魂，以塔顶有九龙雕镇魂，故曰九龙塔，国同庆。同年，年号定“崇宁”
深冬的一点暖意慢慢沉下去，寒风携着夜幕的冷气掠过衣间。天色渐沉暗，城中却是一片欢庆景象，远远便能听见戏台上咿呀地唱，灯火连天，卖货郎和孩童的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正是人间入夜繁华三千。
墨离站在钟南央身侧，动作轻柔抬手替她将裘披的领口竖起，寒风带起轻裘下摆微微飘动。近处湖畔亮起船家的灯，隐隐传来泛舟青年男女的笑声。
她微微一侧目，天生氤氲朦胧的水眸蕴出些许笑意，一张温婉的脸庞在身后灯火照映下愈发生动起来：“我看那边有人泛舟，公子可有兴致？”
[眼底光辉掌中烛火·九龙塔高影寂寞·一缕故人思不叫破·天地雪夜婆娑]
仿佛笼在春光中的画卷缓缓摊开，桃花树下八角小亭，那少女一身素衣，长风盈了袖，映着融融春光笑得惊艳，当年纷扬的桃花依稀在画中翻飞。
画中勾勒出一卷桃花翻飞，唯独少女身边少了一人。
纵然是冷静如钟南央，也不免微微一晃神。
记得那年爹爹不幸病逝，钟玮便带她来到城外桃花林散心。那年桃花开得尤其甚好，她的心情本哀伤，钟玮却看看远处，悄悄凑近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看那边……
墨离见她看得入神，便在一旁淡淡解释道。
“十年前，姑娘外出时，我有幸所见。”
可惜转眼十年，史书里也未记载的这一段往事随尘事埋没，连春风画卷里也独独少了个故人。
十年，从此以后的桃花似乎开得分明不再同当年一般美，艳得浓烈。
宫灯烛火摇曳，隔绝了窗外雪夜凄凉的颜色。香烛燃起的袅袅轻烟遮了思绪，钟南央平静地移开目光。
“我倒是不喜欢这幅画。”
一线月光自半掩的窗纤纤倾入，雪夜的风吹进来，墨离眸中的思绪被昏沉的烛火一晃，掩了过去。半晌，他无声笑笑，伸手拿起画卷。
钟南央本以为他要收起来，却不想眼前光影一黯，只见墨离信手将画抛入火中，明灭火光倒映的瞳色亦飘忽不定起来，这一幅春风画卷不多时便被火焰吞噬而尽，她微微皱了眉：“这是做什么？”
他答得淡然：“这画中人本就是你，若你不喜，留之何用？”
二人在殿内昏昏烛火中沉默良久，各自想着什么，半晌钟南央轻轻回答：“怎么会无用？”
“哦？”
这次钟南央沉默得更久，忽然慢慢地笑了下：“这画要是卖了，定能卖不少钱财。”
未等他答，她便一摊手，故作惋惜语气：“公子不介意烧银子，我介意。下次再想烧画时，不如送给我就好。”
这倒有趣。墨离亦忍不住一笑，清清淡淡语声：“好，都依你。”
“公子是个好说话的人。”钟南央再次带了点迷蒙笑意，瞳孔似蒙雾，深处的雾中花却是怎么也看不清。
“正逢乱世，我怨的不是公子，是这世道。可皇兄的死不能说和公子无关，所以，我暂时也不能昧着心承认，我对公子有好感。”她顿了一顿，淡淡笑意不改：“但公子既然不是阴险之人，若理解我的无奈，就请公子为在这战乱枉死之人，修建一座镇魂塔，如何？”
“好，依你。”
卷四
[案上残红雨打风吹落·一坛愿酒又十年蹉跎·日月如梭·人海里任漂泊·小舟看烟波]
长平三十九年，公子墨离修之镇魂塔落成，以奠乱世中枉死之魂，以塔顶有九龙雕镇魂，故曰九龙塔，国同庆。同年，年号定“崇宁”
深冬的一点暖意慢慢沉下去，寒风携着夜幕的冷气掠过衣间。天色渐沉暗，城中却是一片欢庆景象，远远便能听见戏台上咿呀地唱，灯火连天，卖货郎和孩童的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正是人间入夜繁华三千。
墨离站在钟南央身侧，动作轻柔抬手替她将裘披的领口竖起，寒风带起轻裘下摆微微飘动。近处湖畔亮起船家的灯，隐隐传来泛舟青年男女的笑声。
她微微一侧目，天生氤氲朦胧的水眸蕴出些许笑意，一张温婉的脸庞在身后灯火照映下愈发生动起来：“我看那边有人泛舟，公子可有兴致？”
湖内倒映着灯花之影，甚是好看。尽是趁着欢庆，生意大好之时租船的船家，墨离便随手付给船家一些碎银：“在船上看风景，正合我意。”
二人便踏上其中一叶小舟，深冬的湖水泛着冰寒气息，船舱正好挡了风。墨离只是微微抬眸，目光越过近处灯火连天，钟南央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在舟上看风景竟格外清晰，尤其是那座巍巍九龙塔，赫然在目。
半晌，她垂了目光，扫一眼拴住船尾的缆绳：“公子倒是放心我，也不仔细检查一番，就不怕这船舱里藏了刺客？”一摊手笑盈盈道，迷蒙水雾的眸不动声色。
“在这天岁城中刺杀我，是不可能。”墨离收了视线看她，只见她正低身欲解开缆绳柱的缆绳，反笑一声：“哦？”
长睫遮掩了目光，语气平平淡淡，她轻轻道：“如果说是……不惜一切，同归于尽呢？”
噗通！
“救……救命……”
湖心忽然传来清楚的落水声，却是有顽皮的孩童擅自解了绳泛舟，不慎跌入水里，挣扎着在水里呼救。水寒彻骨，不一会儿便冻僵了手脚，眼看着就要沉下去，湖中心处水深风寒，竟没有一只船肯划过去。
泛舟解绳已来不及，四周百姓虽焦急，此时却无一人敢下水，此时深冬，一不小心自己也有冻死的风险。
身旁却突然响起第二次落水声，墨离竟也入了水中，在彻骨的冰寒中向溺水孩童游去。
这孩童的爹娘居然不在身旁看护，几个船翁也不曾有动作，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不如说，在等着这场戏的主角行动……钟南央的动作顿了一下，静静望向那边。
的确，天岁城没有人可以害他。有他在身边，她也无法逃走，那么……现在呢？
虽不知目的何在，他居然就这么演一场好戏，露了个大破绽，得以有让她逃走的机会。钟南央淡淡一笑，在深冬的寒中无声漫开清冷。
卷四·（二）[夜深梦深念昔日因果·命签一支批下姻缘错·提笔还斟酌·满壁画像一室沉默]
墨离将小孩救上岸边，湖堤旁早已挤满了百姓，几个布衣模样的暗卫推开人群站出来，请他去一旁舱内换上衣物，他淡淡侧目向对岸望一眼。
对面小舟上空无一人，夜风携着寒意慢慢在湖面泛起波纹，沉寂得很。
暗卫迟疑了几瞬，悄声禀报：“公子刚跳下湖，她果然就逃了。”
“嗯。”回答那暗卫的只有平平淡淡的一声而已。
尽管这机会是他自己给的，却还是不免失落了一瞬。她只是他一味孤行禁锢的囚者，得了机会理所当然地逃了，这本应是他意料之中的。墨离打理好了衣物，一个人走在灯火连天的热闹繁华中，夜风伴着冷意拨弦，花灯连天的缝隙中可见一轮明月，月华溶溶映照下来，他长久地沉默着，生生显出几分清冷来，与周围的一切喧嚣分外不协调。几个暗卫远远地跟着他，没敢安慰。
三千繁华黯然失色，灯火有些晃人，他微微眯起眼，忽然觉得眼前一切纷纷虚幻起来。就好像，他将她囚在身边这两年一般，她的笑意是隔着水雾的镜中花，怎么看也不真实。最后他终是想通了，便干脆找个机会任她逃，她自然也不负所望地走了。
“这位公子，来写下名字，买个姻缘牌吧……”灯火稀少处，有个老者摆了小摊，摊前摆着几个木质空牌。
姻缘牌，写下两个名字，便是保佑一世恩爱。
墨离停下脚步，信手拿起一支笔，在竹签上写了自己名氏。旁边那一片空白空得晃眼，便又提笔沉默许久，寒夜冷风无声地吹过，他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正欲搁笔。一只纤长洁净的手突然拿过毛笔，随意沾了点墨，在空处写下另一个名字，字体温婉内敛。
墨离，钟南央。一个深沉，一个内敛，两种不同字迹仿佛在姻缘牌那一方天地并肩而行。
二人便踏上其中一叶小舟，深冬的湖水泛着冰寒气息，船舱正好挡了风。墨离只是微微抬眸，目光越过近处灯火连天，钟南央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在舟上看风景竟格外清晰，尤其是那座巍巍九龙塔，赫然在目。
半晌，她垂了目光，扫一眼拴住船尾的缆绳：“公子倒是放心我，也不仔细检查一番，就不怕这船舱里藏了刺客？”一摊手笑盈盈道，迷蒙水雾的眸不动声色。
“在这天岁城中刺杀我，是不可能。”墨离收了视线看她，只见她正低身欲解开缆绳柱的缆绳，反笑一声：“哦？”
长睫遮掩了目光，语气平平淡淡，她轻轻道：“如果说是……不惜一切，同归于尽呢？”
噗通！
“救……救命……”
湖心忽然传来清楚的落水声，却是有顽皮的孩童擅自解了绳泛舟，不慎跌入水里，挣扎着在水里呼救。水寒彻骨，不一会儿便冻僵了手脚，眼看着就要沉下去，湖中心处水深风寒，竟没有一只船肯划过去。
泛舟解绳已来不及，四周百姓虽焦急，此时却无一人敢下水，此时深冬，一不小心自己也有冻死的风险。
身旁却突然响起第二次落水声，墨离竟也入了水中，在彻骨的冰寒中向溺水孩童游去。
这孩童的爹娘居然不在身旁看护，几个船翁也不曾有动作，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不如说，在等着这场戏的主角行动……钟南央的动作顿了一下，静静望向那边。
的确，天岁城没有人可以害他。有他在身边，她也无法逃走，那么……现在呢？
虽不知目的何在，他居然就这么演一场好戏，露了个大破绽，得以有让她逃走的机会。钟南央淡淡一笑，在深冬的寒中无声漫开清冷。
卷四·（二）[夜深梦深念昔日因果·命签一支批下姻缘错·提笔还斟酌·满壁画像一室沉默]
墨离将小孩救上岸边，湖堤旁早已挤满了百姓，几个布衣模样的暗卫推开人群站出来，请他去一旁舱内换上衣物，他淡淡侧目向对岸望一眼。
对面小舟上空无一人，夜风携着寒意慢慢在湖面泛起波纹，沉寂得很。
暗卫迟疑了几瞬，悄声禀报：“公子刚跳下湖，她果然就逃了。”
“嗯。”回答那暗卫的只有平平淡淡的一声而已。
尽管这机会是他自己给的，却还是不免失落了一瞬。她只是他一味孤行禁锢的囚者，得了机会理所当然地逃了，这本应是他意料之中的。墨离打理好了衣物，一个人走在灯火连天的热闹繁华中，夜风伴着冷意拨弦，花灯连天的缝隙中可见一轮明月，月华溶溶映照下来，他长久地沉默着，生生显出几分清冷来，与周围的一切喧嚣分外不协调。几个暗卫远远地跟着他，没敢安慰。
三千繁华黯然失色，灯火有些晃人，他微微眯起眼，忽然觉得眼前一切纷纷虚幻起来。就好像，他将她囚在身边这两年一般，她的笑意是隔着水雾的镜中花，怎么看也不真实。最后他终是想通了，便干脆找个机会任她逃，她自然也不负所望地走了。
“这位公子，来写下名字，买个姻缘牌吧……”灯火稀少处，有个老者摆了小摊，摊前摆着几个木质空牌。
姻缘牌，写下两个名字，便是保佑一世恩爱。
墨离停下脚步，信手拿起一支笔，在竹签上写了自己名氏。旁边那一片空白空得晃眼，便又提笔沉默许久，寒夜冷风无声地吹过，他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正欲搁笔。一只纤长洁净的手突然拿过毛笔，随意沾了点墨，在空处写下另一个名字，字体温婉内敛。
墨离，钟南央。一个深沉，一个内敛，两种不同字迹仿佛在姻缘牌那一方天地并肩而行。
“公子怎么只写一人？难不成，是要一个人孤独终老？”他愣了一愣侧过头去，只见钟南央正悠悠然搁下笔，在他身侧盈盈地笑：“我擅自写了名字，公子不介意吧？”
“你去哪了？这么久不见。”月光正正倒映在这灯火阑珊之地，千万繁华皆抛于身后，墨离眼中瞬息而过讶然，又随即平平淡淡地抹去，换做平静语调。
钟南央亦对他展开坦然的笑容，摩挲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酒壶：“船上冷，就先下船了。”顺便从从容容拎起酒壶：“弄了点酒，公子随我去九龙塔办一件事可好？”
她身后是万千繁华，远处灯影迷离，却统统无法映入那双朦胧的眼眸，清冷得很。墨离微微一晃神，忽然再次忆起十二年前桃花灼灼，不由得引着他联想以后的光景。
“不知再过个若干年，你我会是如何。”
钟南央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灯影连成一片，迷迷茫茫，良久才少见地用叹息般的语调答：“若干年后？谁又能预见若干年后如何，也许我和公子做了一世夫妻。”她顿了一顿，嫣然一笑：“也许，来不及那么长久，你我便天各一方，或反目成仇。”
卷四·（三）
“这样便好了。”
墨离望着她低身将酒壶放入九龙塔殿内暗格中，温婉的脸庞难得露出满意的笑，殿前月光倾下，那雪白轻裘仿佛汲取了月华，恰是一幅月光眩影的画。
“这是何意？”
风华惊艳，十二年来从未有像现在这般美过，她语调末尾盈盈上翘，欢快起来：“九龙塔除了发生大事之外不会开放，我在今夜把它藏在此地，假如以后发生了什么大事……比如，我与公子成亲，就把它当做合卺酒可好？”
他的心微微一震，静静凝视过去，她则微扬下颌笑而相迎，目光在殿前月下交错，释然的笑意缓绽。十二年记忆幻影，却在今夜此时清晰地走出了幻影，款款来到身前。
“好。”
那般美好，那般真实，以至于仿佛是在梦中的泡影。
崇宁三年，公子墨离身边的一女子渐渐传开名号，传言容颜绝世，气度不凡，才学智慧不逊公子。且时刻相伴公子身侧，恍若神仙眷侣，助公子收复蛮族，讨伐战乱，行事果断，传为公子夫人，却着实未曾传来大婚的消息。
卷五
[你的名字谁的王座·稗官野史还猜度·前尘里旧事早淹没·风在青萍末]
转眼八年荏苒。
崇宁八年春末，旗号为兴平之军与宫内叛军里应外合，大举攻入天岁城，公子墨离出兵镇·压，两军厮杀数时未分胜负。而指挥兴平叛军之人，正是伴随公子身侧的那女子。
如一条无声潜伏的蛇，在最后一刻终于露出了毒牙。
九龙塔内烛火昏昏，映出她从容笑意，雪白裙裾缓缓拂过阶前一步一步走近他。
“公子还是来赴九龙塔之约了。”
墨离静静盯着她，那双蒙了氤氲迷雾的水眸盈盈笑着，始终也是看不穿的。他沉默了半晌，慢慢开口：“你最后果然还是举起了反旗。”
“哦？”她微一挑眉凑过来，一张温婉漂亮的脸庞藏了些许让人不安的笑意：“难不成，公子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沉寂的殿内，重重白纱幕围成的这一方天地隔绝了所有喧嚣，宫外的厮杀声，兵器交戈声……仿佛纷纷隔绝在极远的地方，飘飘渺渺地传过来，只有二人彼此的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他看着她笑吟吟地拨弄暗格，当年藏下的一壶酒原封未动地被取出：“南央，我以为这坛酒不会在这种情况被取出来。”
“怎么不会？”钟南央漫不经心地将酒壶放于桌案：“八年前尘封的酒，可是佳酿。”
“来，就让我陪公子，最后对饮一次吧。”
“你去哪了？这么久不见。”月光正正倒映在这灯火阑珊之地，千万繁华皆抛于身后，墨离眼中瞬息而过讶然，又随即平平淡淡地抹去，换做平静语调。
钟南央亦对他展开坦然的笑容，摩挲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酒壶：“船上冷，就先下船了。”顺便从从容容拎起酒壶：“弄了点酒，公子随我去九龙塔办一件事可好？”
她身后是万千繁华，远处灯影迷离，却统统无法映入那双朦胧的眼眸，清冷得很。墨离微微一晃神，忽然再次忆起十二年前桃花灼灼，不由得引着他联想以后的光景。
“不知再过个若干年，你我会是如何。”
钟南央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灯影连成一片，迷迷茫茫，良久才少见地用叹息般的语调答：“若干年后？谁又能预见若干年后如何，也许我和公子做了一世夫妻。”她顿了一顿，嫣然一笑：“也许，来不及那么长久，你我便天各一方，或反目成仇。”
卷四·（三）
“这样便好了。”
墨离望着她低身将酒壶放入九龙塔殿内暗格中，温婉的脸庞难得露出满意的笑，殿前月光倾下，那雪白轻裘仿佛汲取了月华，恰是一幅月光眩影的画。
“这是何意？”
风华惊艳，十二年来从未有像现在这般美过，她语调末尾盈盈上翘，欢快起来：“九龙塔除了发生大事之外不会开放，我在今夜把它藏在此地，假如以后发生了什么大事……比如，我与公子成亲，就把它当做合卺酒可好？”
他的心微微一震，静静凝视过去，她则微扬下颌笑而相迎，目光在殿前月下交错，释然的笑意缓绽。十二年记忆幻影，却在今夜此时清晰地走出了幻影，款款来到身前。
“好。”
那般美好，那般真实，以至于仿佛是在梦中的泡影。
崇宁三年，公子墨离身边的一女子渐渐传开名号，传言容颜绝世，气度不凡，才学智慧不逊公子。且时刻相伴公子身侧，恍若神仙眷侣，助公子收复蛮族，讨伐战乱，行事果断，传为公子夫人，却着实未曾传来大婚的消息。
卷五
[你的名字谁的王座·稗官野史还猜度·前尘里旧事早淹没·风在青萍末]
转眼八年荏苒。
崇宁八年春末，旗号为兴平之军与宫内叛军里应外合，大举攻入天岁城，公子墨离出兵镇·压，两军厮杀数时未分胜负。而指挥兴平叛军之人，正是伴随公子身侧的那女子。
如一条无声潜伏的蛇，在最后一刻终于露出了毒牙。
九龙塔内烛火昏昏，映出她从容笑意，雪白裙裾缓缓拂过阶前一步一步走近他。
“公子还是来赴九龙塔之约了。”
墨离静静盯着她，那双蒙了氤氲迷雾的水眸盈盈笑着，始终也是看不穿的。他沉默了半晌，慢慢开口：“你最后果然还是举起了反旗。”
“哦？”她微一挑眉凑过来，一张温婉漂亮的脸庞藏了些许让人不安的笑意：“难不成，公子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沉寂的殿内，重重白纱幕围成的这一方天地隔绝了所有喧嚣，宫外的厮杀声，兵器交戈声……仿佛纷纷隔绝在极远的地方，飘飘渺渺地传过来，只有二人彼此的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他看着她笑吟吟地拨弄暗格，当年藏下的一壶酒原封未动地被取出：“南央，我以为这坛酒不会在这种情况被取出来。”
“怎么不会？”钟南央漫不经心地将酒壶放于桌案：“八年前尘封的酒，可是佳酿。”
“来，就让我陪公子，最后对饮一次吧。”
她从容不迫地给他倒酒，一线澄澈的颜色自壶中泄落发出琳琅之声，白玉杯盏轻轻碰着酒壶，发出悠长的一声响，慢慢在殿内回荡开。
“公子的计谋心智天下无双，所有欲举起反旗之人都会被公子提前扼杀，我若想在公子眼下行事，近乎是妄想。”
酒未入喉，却分明有浓烈的微醉之感，他听着她的声音，眼神无声掠过一丝恍惚。
见他并未回答，她便笑吟吟地一摊手：“好在公子对我感情至深，感情的好处便是让人不顾一切，所以公子甘心由着我，收复外族，讨伐敌国，亲手给我密谋兴平军的机会。”
九龙塔外厮杀声不绝，墨离置若罔闻。半晌，他才苦涩笑笑，把酒杯在手中轻轻转着：“南央，你以为你的叛军，真的能顺利登上宫殿不成？”
杯中酒微微倾斜，倒映钟南央那张笑得坦然的脸，她的眸光迷迷蒙蒙，八年来也从未看透过，他的眼神则顷刻间变幻千端，眉宇间风华仿佛被暗色埋葬。
“兴平必败，可之后这天岁城的全力定大不如从前。”她轻轻地笑，一瞬不瞬地盯着墨离苦涩的眼神：“世道乱，公子以为，那些对立敌国不会有所动作么？”
一阵窒息的空寂袭来，他终于不再看她，苦笑着一口喝下杯中酒，眼神渐渐沉敛，宫灯剪影默然无声。却是忽然想起八年前光景，她在渡口旁浅笑着，欲解开缆绳，低声轻轻对他道：“如如果说是……不惜一切，同归于尽呢？”
若干年，谁又能预见若干年后的情景，是做了一世夫妻，还是……生死对立？
一语成谶。
“南央，这些年我可有做错的地方？”
“有，仅此一次。”她从容注视着他喝下那澄澈的酒：“公子覆了我皇兄的国。”
皇兄，皇兄。他忽然忆起二十年前那青衣小厮说过的话：“……是赵大夫的独女，大夫不久前仙逝，太子便认她做了个义妹，但传闻二人暗生情愫……”
二十年，不过一场戏。
“公子难道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沉默良久，墨离平静开口：“不怕，这酒是八年前藏下的，之后从未有人来过此地，直到……”顿了一顿，才慢慢重新开口：“直到今天。”
八年前，月光拂过她的轻裘，笑意盈盈若桃花，瞬间醉了心神，恍若就在昨日。她埋下这壶酒，笑说以后若成婚，便以此做合卺酒。
那一刻她默许自己当了他的妃。
那一刻风卷衣袂，相视一笑，含情脉脉，并肩立于云端，宫阙之下万民朝拜。
钟南央无声笑笑，笑意是不动声色的锋芒：“是，的确无人进来过，可公子就没有怀疑过，我若八年前便下了毒呢？”
“如何？有没有感觉到心口疼痛，脑海沉闷？”
墨离轻轻放下酒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嚓地一声裂开，疼痛随即无声蔓延开来，却分明又说不出哪里痛得真切，接着便是一阵空落。
九龙塔平日严禁进出，只是刚刚建成时，他们去看过一次而已。八年情浓，竟不过一场空花，他满心欢喜地赋予感情，她却早已不动声色埋下此时生死对立的铺垫。
藏了八年的深沉心思，直到现在才彻底显出，顷刻间席卷击败了他二十年的痴随。
如今他若身死，军心必大乱，就算她的兴平叛军败，天岁城覆灭早已成定局。
他轻轻一掩唇，悄然拂去唇边的血。
“南央，趁我还未身死，再最后为你作一幅画吧。”
钟南央轻笑颔首：“是我的荣幸。”
[系发挽袖铺纸研墨·画得那年林间过·七重纱幕后你眼波·风流只向一人说]
此刻，殿内昏暗，他的笔缓缓划过，笔触仿佛慢慢流过那些逝去的岁月。窗外，月光泄落，伴着笔墨写尽悲欢离合，人世苍凉，却清清冷冷，永远在高远的天边旁观那些情长风月。
“公子的计谋心智天下无双，所有欲举起反旗之人都会被公子提前扼杀，我若想在公子眼下行事，近乎是妄想。”
酒未入喉，却分明有浓烈的微醉之感，他听着她的声音，眼神无声掠过一丝恍惚。
见他并未回答，她便笑吟吟地一摊手：“好在公子对我感情至深，感情的好处便是让人不顾一切，所以公子甘心由着我，收复外族，讨伐敌国，亲手给我密谋兴平军的机会。”
九龙塔外厮杀声不绝，墨离置若罔闻。半晌，他才苦涩笑笑，把酒杯在手中轻轻转着：“南央，你以为你的叛军，真的能顺利登上宫殿不成？”
杯中酒微微倾斜，倒映钟南央那张笑得坦然的脸，她的眸光迷迷蒙蒙，八年来也从未看透过，他的眼神则顷刻间变幻千端，眉宇间风华仿佛被暗色埋葬。
“兴平必败，可之后这天岁城的全力定大不如从前。”她轻轻地笑，一瞬不瞬地盯着墨离苦涩的眼神：“世道乱，公子以为，那些对立敌国不会有所动作么？”
一阵窒息的空寂袭来，他终于不再看她，苦笑着一口喝下杯中酒，眼神渐渐沉敛，宫灯剪影默然无声。却是忽然想起八年前光景，她在渡口旁浅笑着，欲解开缆绳，低声轻轻对他道：“如如果说是……不惜一切，同归于尽呢？”
若干年，谁又能预见若干年后的情景，是做了一世夫妻，还是……生死对立？
一语成谶。
“南央，这些年我可有做错的地方？”
“有，仅此一次。”她从容注视着他喝下那澄澈的酒：“公子覆了我皇兄的国。”
皇兄，皇兄。他忽然忆起二十年前那青衣小厮说过的话：“……是赵大夫的独女，大夫不久前仙逝，太子便认她做了个义妹，但传闻二人暗生情愫……”
二十年，不过一场戏。
“公子难道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沉默良久，墨离平静开口：“不怕，这酒是八年前藏下的，之后从未有人来过此地，直到……”顿了一顿，才慢慢重新开口：“直到今天。”
八年前，月光拂过她的轻裘，笑意盈盈若桃花，瞬间醉了心神，恍若就在昨日。她埋下这壶酒，笑说以后若成婚，便以此做合卺酒。
那一刻她默许自己当了他的妃。
那一刻风卷衣袂，相视一笑，含情脉脉，并肩立于云端，宫阙之下万民朝拜。
钟南央无声笑笑，笑意是不动声色的锋芒：“是，的确无人进来过，可公子就没有怀疑过，我若八年前便下了毒呢？”
“如何？有没有感觉到心口疼痛，脑海沉闷？”
墨离轻轻放下酒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嚓地一声裂开，疼痛随即无声蔓延开来，却分明又说不出哪里痛得真切，接着便是一阵空落。
九龙塔平日严禁进出，只是刚刚建成时，他们去看过一次而已。八年情浓，竟不过一场空花，他满心欢喜地赋予感情，她却早已不动声色埋下此时生死对立的铺垫。
藏了八年的深沉心思，直到现在才彻底显出，顷刻间席卷击败了他二十年的痴随。
如今他若身死，军心必大乱，就算她的兴平叛军败，天岁城覆灭早已成定局。
他轻轻一掩唇，悄然拂去唇边的血。
“南央，趁我还未身死，再最后为你作一幅画吧。”
钟南央轻笑颔首：“是我的荣幸。”
[系发挽袖铺纸研墨·画得那年林间过·七重纱幕后你眼波·风流只向一人说]
此刻，殿内昏暗，他的笔缓缓划过，笔触仿佛慢慢流过那些逝去的岁月。窗外，月光泄落，伴着笔墨写尽悲欢离合，人世苍凉，却清清冷冷，永远在高远的天边旁观那些情长风月。
钟南央淡淡地笑着，看着他面色渐渐苍白，下笔成画。
一笔，画落桃花。
当年初见，桃花灼灼。
一笔，勾勒衣袂。
彼时相逢，生死对立。
一笔，描摹笑靥。
八年情浓，一场空梦。
最后一笔，点朱砂。
以此画，敬你我终不能相伴白头。
窗外枝桠挂着的最后一朵桃花忽然悄然落下。
朱砂笔自他指尖滑落，落在地面清晰一声响，她走上前去扶墨离坐在椅上，手指在他眼帘慢慢拂过，轻轻替他合上眼睫。
随后，钟南央慢悠悠自酌一杯酒，未曾犹豫地喝下。
公子。
她凝视着眼前男子那张绝世又沉寂的脸庞，微垂长睫，掩了一瞬变幻的思绪。
二十年，那个悄悄在桃花树下作画的白衣少年，一定不曾注意过，坐在亭中的少女也曾偷偷瞧过他一眼。
她慢慢凑近，捧起他苍白的脸庞，轻吻下去。
纱幕下重重厮杀声渐没，一场寂寥，九龙塔外花落成雪。
[我也曾林间过·二十年换一眼花开落]
终·【崇宁八年，城陷，公子没，春风画卷绝世。太业二年，天岁琳琅轩于遣出宫人处收画卷一幅，鉴为公子真迹，遂说城守献之于武帝。画中女子眉间朱砂一点，颜色犹胜摇光皇后，帝见而叹之，曰：春风复来，故人安在？以帝好之，王公一时争寻画卷。】
——《天岁城志·墨离传》
一笔，画落桃花。
当年初见，桃花灼灼。
一笔，勾勒衣袂。
彼时相逢，生死对立。
一笔，描摹笑靥。
八年情浓，一场空梦。
最后一笔，点朱砂。
以此画，敬你我终不能相伴白头。
窗外枝桠挂着的最后一朵桃花忽然悄然落下。
朱砂笔自他指尖滑落，落在地面清晰一声响，她走上前去扶墨离坐在椅上，手指在他眼帘慢慢拂过，轻轻替他合上眼睫。
随后，钟南央慢悠悠自酌一杯酒，未曾犹豫地喝下。
公子。
她凝视着眼前男子那张绝世又沉寂的脸庞，微垂长睫，掩了一瞬变幻的思绪。
二十年，那个悄悄在桃花树下作画的白衣少年，一定不曾注意过，坐在亭中的少女也曾偷偷瞧过他一眼。
她慢慢凑近，捧起他苍白的脸庞，轻吻下去。
纱幕下重重厮杀声渐没，一场寂寥，九龙塔外花落成雪。
[我也曾林间过·二十年换一眼花开落]
终·【崇宁八年，城陷，公子没，春风画卷绝世。太业二年，天岁琳琅轩于遣出宫人处收画卷一幅，鉴为公子真迹，遂说城守献之于武帝。画中女子眉间朱砂一点，颜色犹胜摇光皇后，帝见而叹之，曰：春风复来，故人安在？以帝好之，王公一时争寻画卷。】
——《天岁城志·墨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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