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成谋，花落成殇(上篇）

世人只知冥界有十八层地狱，每一层皆是穷极人之极限之痛苦。但其实不然，地府其实有十九层地狱，而在这十九层里，什么都没有，灰暗，寂静，连呼吸声都大得可怕，一片死寂。
但那是三百年前。现在的十九层地狱里开满了曼珠沙华，妖冶、魅惑。鲜红的花朵，似血般诡艳，妖异刺目。
花丛，一红衣女子俯身抚摸着血红的花瓣，逶迤在地的长发，垂落肩头，露出女子血红的双眸。
红眼，魔者。
“三百年了，原来已过了整整三百年了！”女子垂下头，轻声低喃。
“为何你还不来呢？当初说好百年后再见的！……白子轩，你在哪里？！”
“你出来啊——！！”
女子疯狂当然大叫着，长袖乱舞，挥落一地的残花。
一只皱纹满布的手拾起一朵曼珠沙华，轻声叹息，“血色的魅惑，如此美丽彼岸之花，可惜了。”手猛地紧握，红色的花汁从她手边滴下，鲜艳似血。
“你不是早知道结果么？坚持了三百年，那人从未曾来过，这是何意难道你不明白？”孟婆心中不由低叹，真傻。
“哈，我怎会不知！”女子转过身，长发无风自动，苍白的脸看起来有如厉鬼，“三百年不过奈何桥。那人怕是早已转世轮回……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既如此，你又何必……”
“因为……不甘心啊。”
她找不到让自己死心的理由，她想赌，赌那人对她哪怕还有一丝留恋，能让她……再看他一眼。
可是！
为何偏偏是轮回？！
所谓轮回——指往生者对生前身后之事无半分留恋，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在转世那一刻，前尘尽销。
他，一丝一毫也不愿记着她。
女子低着头，面目呆滞。良久，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孟婆，“你是奈何桥的守护者，你肯定知道他的转世在哪里，告诉我！”
孟婆神色悲悯，坚定摇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天规有序，大道无情，违背天道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女子身形僵硬，绝望的转身，一步步走出花丛，肌肤被花刺划伤，鲜血淋漓。
如此绝望，比之行尸走肉还不如。
那一瞬间，面前的这抹红与多年前的身影重叠。
微微瞪大双眸，孟婆叫住她，“天道虽不可违，但我有办法让你看看前世之事。”
“真的？”女子死寂的眸子亮了一瞬，眼底闪过稀薄的希望。
“是，可是……”孟婆看着她，似乎有些为难，“轮回镜需要魂魄之力才能开启，而你现在只有半个灵魂，开启之后恐怕……”
女子惨笑，“无所谓了，半魂之身过了三百年，够了。我累了，就让这一切都结束掉吧。”
“……好，那你随我来。”
孟婆带着女子来到轮回镜前，“轮回镜可见前尘，你……好自为之吧。”
女子像没听到般，痴痴的抚摸着镜面，仿佛已透过它看见了那个让她放不下的人。
“白子轩……”
（二）
女子名叫风清羽，是南朝丞相风流尘之女，因风清羽的母亲过世得早，风流尘对她百般疼爱，又加之她长得美丽，性格活泼讨喜，整个丞相府的人都宠着她。她的童年过得幸福无忧。
在十岁之前，她都快乐无虑。
直到十岁生辰，风流尘将一个少年带了回来，他就是白子轩。白子轩长得非常好看，对风清羽从来都不假辞色，冷冷清清的，话也不多。
可她偏偏就是对他上了心，喜欢上了他。
所以，他总是缠着白子轩，不厌其烦的。被瞪了，当没看见；被说了，当没听见。像一只跟屁虫一样，跟了他六年。
连她自己什么时候长大了，都不知道。
风清羽十六岁，长的极为美丽，又兼之被风流尘监督，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特别是琴，更是南朝闻名，冠绝一时。
没有人知道，她学琴，只是因为有一次看见白子轩在树下吹箫，莹白的梨花瓣落了他一身。那一刻的白子轩，惊艳了她的整个流年。
她想有一天能够和他琴箫和鸣。

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都被风清羽一一回绝了。风流尘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并未加以阻拦。私下里，风清羽不管明示暗示，白子轩就像没听懂似的，理也不理。风清羽气结，对他发脾气，他也一副懵懂的样子。婚事因为风清羽的一再阻止耽搁下来。
南朝一百二十八年，蛮夷侵犯南朝边境，皇帝派人出站，白子轩就在其中。这场仗打得并不久，只有两年。可是，两年之后的白子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冷冰冰的，陌生得厉害。甚至在一个月之后搬出了丞相府。
风清羽问他，他也不说，只是在搬出去的那晚，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去问问你爹在十年前干了些什么！”
她去问父亲，父亲闭口不言，只是神色愧疚，告诉她，无论白子轩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止，还有，原谅他。
第二天，风流尘告诉她，已经将她许配给了遥王，裴澈，婚期就在三个月后，她十九岁生辰那天。
她不愿意，拼命反抗，但这次一向宠她如命的父亲，却狠下心，把她锁在屋内，直到出嫁。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明明是住了十八年的地方，第一次让她觉得如此的冰冷。她总是忍不住想白子轩，想有关他的一切。
停不下来，疯狂的想着。
被关了大概十来天，她受不了了，打晕一个家丁逃了出去。
她要去找白子轩。
她要告诉他，她的父亲将她许配给了那个荒淫好色的遥王，她不要！
她还要告诉他，她喜欢他，喜欢了八年。
（三）
白子轩因战场立功，被封了将军，住在城南的将军府里。她到的时候，白子轩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她时，白子轩清冷的眸子闪过一抹讶异，然后，像没见到她般，与她擦肩而过。
风清羽拦住他，苦苦哀求他留下她，还说自己是逃婚出来的。
白子轩半晌未动，看了她很久，直到她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才淡淡回了一个字，“好。”
她破涕为笑，跟着她进了府。
看着镜中翘着嘴角偷笑的少女，女子惨淡一笑，呵呵，原来她就是这般模样进了他的圈套的。镜中的画面一再变换，她看到那个眉目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对着那人甜蜜的笑，含着自己知道的情愫。在将军府待了五天，白子轩除了对她态度冷漠些外，吃穿用度一点也没亏着她，都是最好的。
那时，她以为那人心中也是有她的，以为他是真心对她好的。
所以，她对他百依百顺，敛了自己的高傲，像一个平常的温婉女子。她相信他。
所以，那晚，在白子轩递给她那杯酒时，她毫不犹豫的接过饮下了，一滴不剩。
白子轩陪了她一个时辰，见她面色红润，知是药效发作了，冷哼，放下杯子看她，目光冰凉冷漠。身体发热，酸软无力，即使她不谙世事，此刻也察觉不对劲了。她忍着昏眩的感觉，倔强的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不敢相信道，“为……为什么？”
白子轩到底要对她做什么？为何会对她下药？
“这只有你父亲知道，你明日回去可以问问他。”白子轩声音冷冷的，嘲讽锐利。
风清羽不知为何，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为何要等到……明日？唔……”体内陌生的热流令她十分难受，额头流下冷汗，风清羽目光渐渐迷离。
朦胧中只有那一个影子，淡薄到深刻。
“啧，真不愧是南朝第一美人，这等风情，倒是便宜那人了。”
“什么便宜我了？”门缓缓拉开，一人走了进来，瞥了一眼白子轩，看向地上的风清羽时，眼底划过惊艳。
“此等美人，当真是美颜无双呀。”
脑中的昏眩感越发浓烈，风清羽试图聚集一些力气，但失败了，只够她清醒一刹那。看清白子轩身边的人时，双眸不可置信的瞪大，转向白子轩，眼中是浓烈的伤心，和绝望。
那男人身姿挺拔修长，五官亦是英俊，一身淡黄的官服隐隐透出几分雍容华贵。
裴澈。
若是现在她还不知道白子轩要做什么，那她就真的是傻子了。

“白子轩！你，你怎么可以……”
即使不爱她，也不能这样侮辱她！白子轩他怎么敢……！
不知是否是她眼中的绝望太过灼烈，白子轩略微不自然的移开眼，“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在这里打扰王爷的雅兴了。”说罢，看也不看她，转身出去了，还关上了房门。
门一寸寸紧闭，风清羽望着那道背影，缓缓闭上眼，一滴泪，慢慢的，慢慢的，滑下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