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襟风雪

文/苍梧夫人

男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着伞，加快了步伐，匆匆往回赶。
家里等着难产妻子。这一夜的风雪奇大，从下午落到现在都还没有消停的迹象。
但他的步伐不停，费力地拖着步子在雪地上前行。
深雪积得相当厚，使得男人举步维艰。
步子越来越沉，但他知道如果停下，就有可能连妻子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越急越乱，男人一个趔趄跌倒，陷在雪地里。


他挣扎了几下，人起来了，但是灯笼灭了。
算了，还有几百步，也快到了。
思及此，男人索性扔了灯笼，爬起来赶路。
远远望见小坡上透着暖沉烛光的小屋，男人松了一口气。
老远便听见女人痛苦的喊声，男人心里委实心疼。
“娘子！娘子！”他提着衣摆进院子大声喊着。
忽地传来一道苍老的呵斥：“你回来做什么！”
男人一愣，望着拄着藤拐，慢慢出现在面前的老妇，“母亲，娘子她—”
“我问你你回来做什么！”老妇怒目而问。
“她—”男人垂头。
“你不在书院好好呆着，如今为了这么个女人，莫非就要耽误你的乡考不成？”
女人痛产的喊声戛然而止，语调变得压抑虚弱：“相、相公，你快回去！莫要耽搁你的正事。”
老妇回过头，瞪着男人：“你还没听见吗？你媳妇都比你知事。”
男人此刻心里五味陈杂，他只会读书，什么事也做不了。
在母亲面前尽孝的是妻子，料理家里一切繁重活儿也是她。
可如今，女人难产快要去了，母亲却还叫他不要回来。
她是他的妻啊。
“唔啊—”地响起小孩儿的啼哭，“生了！生了！”
男人顾不得什么人，便冲进屋子。
老妇气得发抖，却还是拄着藤拐进了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人没有作声。
“我在问你话，你聋了吗！”老妇气呼呼地朝男人砸来怒骂。
男人依然没有作声。
他缓缓转身，紧攥拳头，压抑着悲恸。
老妇几步上前，伸手揭开襁褓瞄了一眼，脸上流露着满意，“唔，是个带把儿的。”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丢给女人一个眼神。
“快来看看你的孩子。对了，这该是我们家的长孙，你来起个名儿。”老妇投来殷切的目光。
“母亲看着办吧。”男人哑着嗓子答了她一句。
“你—”
“若母亲没有其他吩咐，孩儿便要回书院了。”
“现下雪大，明儿再去。先看看你的孩子。”
“不、不！”男人身形一晃，呢喃着：“我不想看他。不想看他。”
老妇这才想起还有个人躺着，便低头一问：“你来劝劝他！”
女人没有回答老妇，闭着双眼，脸颊上挂着淡淡的笑。
“她走了，我要他来有什么用？”男人不由苦笑。
老妇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甚么才合时宜。
儿媳对自己的孝顺忽然一股脑浮现脑海中。
抿了抿唇，老妇弯腰抱起哭累了的男婴，轻轻拍着，
“所以你更要好好念书，莫要辜负我和她的期望。”
男人听到这话，大声笑道：“她活着的时候享不了福，如今去了，我又给她什么盼头？”
笑着笑着，他已是泪流满面。
垂着头，男人踉跄着走出小屋。
望见袖子上、胸前的雪渍，他伸手掸了掸。
可那一襟风雪早就化了，这种冰冷，再也暖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