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纵即逝

“是真真正正的说再见了。”吉良乏力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手指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

“小吉——”银按在吉良额头，原本嫩黄色的头发现在已经变成白色，“睡一觉就好了！我去给你煲汤，你醒了就可以喝了！”

“对不起，我已经尽了全力，跟你一起跑到我生命最尽头……可是小时候我不懂的，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拥有永恒的生命，而从我一出生，无论是荣耀，还是潦倒，最后都会终结。”吉良放弃了，合上了双眼，挣扎了很久已经没有力气再撑开眼皮。

银将吉良抱起来，搂在怀中。

这是吉良最后一次听见银的心跳声，铿锵有力，但有一点混乱。

“小吉，你讨不讨厌我？”银问吉良。

吉良听到银的问题，但是自己却没力气再开口讲话了，就像全身的力气被抽光，剩下的力气之能呼吸了，可能再过一会儿，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

随后银将吉良放下，替他将被子盖好，银起身就去了厨房。

吉良梦里面太模糊了，但是自己知道，银在熬中药，每次都这样，说好是喝汤的，但是每次端上来的却是中药。真的是太讨厌了！

这是吉良的大宅，书香门第的房子总是特别的有读书人的风格。吉良有一位严厉的父亲，所以吉良从小到大写的字都特别清秀漂亮，外加上他有一位温柔的母亲，所以吉良说话的声音特别柔和。认识银的那天，吉良记得特别清楚，倾盆大雨，银没有带伞，躲在商铺外面的屋檐下，吉良把自己手里的伞给了银，然后要了银怀里的手绢。

银也不知道为什么吉良会拿伞和他换手绢，后来吉良解释说，就只是想要一个属于你的东西，因为人群中你那么特别。

“怎么体重还是没有涨啊？”吉良站在称上看着半个月来没有变化的数字念叨。

“也只有你不量身高跑来称体重了，小心长成大前田那样，就没有小姑娘喜欢你了！”银一把按在吉良的头上说到。

吉良从七岁的时候认识银到现在自己十二岁，自己长高了，这五年也胖了十斤，相貌也缓慢地发生了变化，而银，什么也没有变。很多时候，吉良坐在院子前看着书发呆，他在想，五十年后，自己老了，银会不会像这五年一样，什么都没有变过。虽然自己不太喜欢事物变动的太快，但是也很担心自己有一天老了，再过一段时间也是该进入黄土的时候了，但如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现银如同认识的那天一样年轻，自己应该会很难过吧！

初春的时候，吉良还穿着母亲为自己准备的棉衣，因为体寒，有时候还要喝调理身体的中药。银主动上门应征私塾先生，还帮吉良诊治体寒引起的肠胃不易消化而身体偏瘦。

“也是我父亲信你，我是因为体寒导致身上不长肉。”吉良躲开银递在嘴边的柿饼。

“为什么小吉不喜欢吃柿饼呢？明明我觉得很好吃啊！”银收回手，很认真的看着柿饼，这么好吃东西居然有人不喜欢，于是一整个柿饼都放进了嘴里。

吉良将俳句放在双腿内，端起面前的清茶递给了银，“别噎着！”

“小吉，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银问吉良。

吉良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银，道：“我也不知道呢，长大了再说吧。不过先生，我长大以后你会不会离开啊？”

“可是小吉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银没有回答吉良的问题，而是反问一个需要时间酝酿的问题。

天空万里晴空，吉良低下头拿起俳句，书上说，长大有时候之需要一瞬间，但是有时候长大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是不是自己慢点长大，银就会晚一点离开？吉良想完后抬起头看着银，然后笑了笑，接着再次低下头认真地看起俳句。

银一直在等吉良，看他从幼年成长到少年，再是青年，然后陪他迈入中年，最后进入老年。希望生活能平淡一点，再平淡一点，除了死亡以后，就没有其他可以担心的事了。

随后连续一个礼拜吉良都卧床不起，高烧迟迟不褪。

银坐在吉良床边，抱着膝盖看着他。

直至吉良被看的不好意思，最后问银，“先生……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只是在想一个关于小吉的事！”银说。

因为自己经常做恶梦，很希望银就这样一直在身边，心里会安稳一点。但是银这样一直看着自己，也是蛮尴尬的。

银拨开遮住吉良左眼的头发，夹在他耳朵后面，然后将其抱起来，贴在胸口。

吉良就像从高空快速落下一样，很强烈的失重感，额头靠在银肩窝，除了节奏出错的呼吸，大脑无法给身体下达任何指令！

除了死亡，银还害怕吉良拒绝自己。

很久以前就说带吉良去喝酒，但是他父亲管教很严，也只有今天能让吉良这样卧床休息。

“小吉，我是不是一个坏人？在你生病的时候还想问你，我带你去喝酒，你愿不愿意去。我怕你说我在生病呢，喝酒对身体不好，所以不能去，或者怕你说父亲会责备，所以不能去！”银靠在吉良耳边轻言说道。

吉良能感受到银一次又一次的心跳声。

千千万人群中，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没有人像他一样叫自己小吉，更是没有人能在自己的梦里反复出现，每个梦境里都是自己一天天衰老，而他依旧年轻如七岁那年认识他时的模样。在他抱着自己的时候，也是欣喜若狂，全身的力量像是被抽掉一样。

“去哪儿都好啊，只要是你带我去，生病而已，还没有死呢！”吉良答道。

晚上出门，大街小巷灯光明亮。吉良握着银的手，第一次这么晚出门，原来夜晚的街上也可以是很热闹的。

银买了好多酒，带着吉良在白哉后院的柿子树上喝。

白酒从毛孔散发，又留下更多在血液里。吉良发着烧，还有酒精的影响下，可能喝了半斤就双手抱着银的腰，唠叨又亲切地说着母亲怎样，父亲怎样，先生怎样，昨天下雨了，今天又放晴，明天应该还是晴天吧。

“你要快点长大，然后我才能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生到老！小吉！”银对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的吉良说道。

一整夜吉良都抱着银，可能睡的太安心，竟然没有做恶梦。

清晨所有人还未醒来之时，银将吉良带回了家，放在被窝里，然后摸着他的额头，好像又高了几度。银俯身，留下印记。吉良感觉到银微凉的皮肤，只是头号疼，睁不开眼睛，全身也没有力气。

银起身多抱了一床辈子给吉良盖上，然后才离开。

梦里，吉良问银，你有没有喜欢的人。银说有，自己向他求过四次婚，成功三次，第一次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从认识他开始，就一直在一起。最后银消失了，吉良躲在被窝里，最后悟出了一身汗！

又过三年，吉良开始不爱说话。

“伊鹤，十五岁了，不能再任性了！知道了吗？”母亲帮吉良整理衣服。

吉良单手背在身后，手里拿着俳句。听到母亲的话后点了点头，然后出门去院子里的梨树下坐着。虽然认真地看着俳句，但是多时过去却不见书本翻页。

银从屋内端出一壶清茶，然后放在石凳上。和昨天一样，吉良依旧坐在树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俳句。

“生日快乐，小吉！”银站在吉良面前说道。

吉良抬起头看着银，隔了好久才说道：“谢谢先生！”

比八年前认识的吉良更安静了，银伸手捋了捋盖住吉良左眼的头发，才发现吉良眼睛里出现生命进入最后十年的倒计时。银将吉良的头发还原，然后说：“小吉，我明天我带你出远门吧！”

“哪儿都不想去！”吉良回答后站了起来，“先生，谢谢你这八年教我读书识字。当初我用雨伞换你的手绢，现在还给你！以后叫我吉良，或者吉良伊鹤吧！”

吉良从怀里将四四方方的手绢拿了出来，然后递给了银。

银看着手里的手绢，一如新的一般。银平平的嘴角忽然上扬，可能除了第一次吉良说不以外，这是自己第二次最害怕听到的话。

“它本来就是你的！”银将手绢塞到吉良手里。“小吉，这是最后一次叫你，下一世，我不会来找你了！不会了！”

银总是眯着眼睛笑，认识这八年来，吉良没有见过他有不开心的事，现在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刚才的话而生气了！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手绢，自己保管了八年，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想，下一世还希望和银相遇，就算不在一起，也好！可是现在他却说下一世不会来找自己了……

吉良忽然眼泪湿了眼睛，想想自己这么平庸，以后肯定会和一个平凡的姑娘在一起，然后每天粗茶淡饭，也许老了以后怀念，银在自己生命中闪闪发光过，虽然之后他离开了，但是自己一生过的也是蛮顺畅，尽管这一路走来平淡无奇。

第二天银真的走了，没有和吉良告别，除了手绢，什么也没有留下！

已经是日上三竿，吉良依旧躺在被窝里，双眼看着房顶，最后母亲进了房间！要怎么跟母亲说自己现在很难受呢？现在自己黑眼圈这么重，母亲肯定会担心的！可是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没有安全感呢？为什么要喜欢银呢？

“伊鹤，不舒服吗？”母亲摸着吉良的额头，但是发现没有发烧。

吉良坐了起来，面对母亲，“我想去找先生……我还有一些问题没有问他，如果不问，我想以后我都过的不好！”

“那现在就穿衣服去啊，走后门，今天早上你没有去吃早饭，你父亲有点不高兴，他现在在书房练字，所以你出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嗯，知道了，谢谢母亲！”吉良掀开被子，然后拿起枕边的衣服穿上，母亲还帮忙整理，真要谢谢母亲呢，一直这么爱着自己。

穿戴好后，吉良抱住母亲，然后跟母亲道谢，原谅自己这么任性，真的是对不起！

比起白天，吉良更喜欢晚上，因为白天太热闹了。

来到三年前银带自己喝酒的地方，白哉后院的柿子树下，当时爬院墙上去的，自己够不着，银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将自己推了上去。可是现在他不在上面，但是柿子树开花了，原来是这花好漂亮啊。吉良伸手接住落下的花朵，连同雨滴落在手心里。

在字画坊外，银站在屋檐下，伸手去接雨滴。第一次让吉良嫁给自己，他没有同意，因为父母遗愿，希望吉良和定亲的那个姑娘结婚，但是吉良终生没娶。银睁开的眼睛像是会发光，吉良打着伞站在他的不远处，过了好一会儿银才抬起头看见吉良。

在银眼前的吉良，他现在十五岁的样子自己就像经历前几世的这个年龄一样，相貌清秀，不善言辞。

吉良看见银收回手，他站在屋檐下，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七岁时第一次见他。

“先生……”吉良开口叫银。“对不起……”

虽然银一直眯着眼睛，总是一副像是笑着的脸，这个时候扬起的嘴角，吉良才知道他是真的笑了，“没关系！”

“先生……嗯，你是不是真不教我了？”吉良低下了头。

“我都没有想当你先生的想法，何来真不教你了！”银回答道。“照顾你一直都是我的心愿，看着陪你长大，然后这过程中教你读书识字。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陪你到二十岁，然后我问你‘愿不愿意这一生都和我在一起’，而你说‘我愿意’。这是最开始的计划，但是现在的计划是我想带你去更远的地方，走过山川河流，去见证不同的人与风俗，总之去哪儿都好，最后我想让你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开心。”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先生，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可不可以喜欢你？”这是吉良三年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虽然刚刚银的话好像是有喜欢自己的含义，但是自己不确定，所以现在特别想问这三年来自己一直纠结的问题。

“你现在愿意跟我走，我就告诉你！”银等着吉良说愿意，就像每一世等他长大一样漫长。

“但是父亲和母亲……”吉良看着银，想他给自己一个更好的建议来解决这个问题。

“小吉，你现在可不可以回答我，你想不想和我去每一个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认识不同的人，吃不同的食物，看不同的戏曲？”银极为认真的神情问着吉良。

这是吉良认识银八年来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地和自己讲话，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如果可以和银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好。

“是现在吗？”吉良问银。“去哪儿？”

“哪里都好，有你在，去哪儿都好！”银点头回答。

银记得第一次见吉良的时候，他齐自己胸口，那天也正好下雨，然后他打着伞来到自己面前，问你有多高。银记得当时问吉良，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吉良说，等我长大和你一样高的时候，我就可以亲吻你了。

吉良走上前，将伞放在银的头顶上。

吉良记得认识银的第一年，发现他手腕上有一道疤，自己问过这道疤是怎么来的，银没有说。

“记不记得你九岁的时候问过我手腕上的疤是怎么来的？”银问吉良。

“怎么来的？”

“以前割腕自杀留下的。”银说完就牵起吉良的手，两人的手都很冰冷。

吉良第一次和自己说再见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但是后来发生过几次，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