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如画》接文之四

第四章 碧色夕影顾

当今天子年幼，一切政务都由摄政王周梒徵代为处理。周梒徵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贴身侍卫凋年立在身后。门外突然响起哭声，周梒徵眉头深皱。
凋年一打开门，痛哭流涕的小太监已连滚带爬扑在周梒徵脚下，哆嗦着道，“小、小王爷不见了……奴才命人找遍了宫里也找不到……”
周梒徵似乎在听到哭声的瞬间已经猜出，是以听到小太监的话并不惊讶，只对身后的凋年冷冷道，“把明月宫今日当值的人统统处死！”小太监正是贴身服侍小王爷的人，自然也被算在内，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昏死过去。
周梒徵踢了一脚，低骂一句，“没用的东西。”便再也不看他。
在房内踱了两步，下达第二道指令道，“把段红尘给本王唤来。”
凋年打发门外的看守去唤人。自己则将地上的人拖出去。再回来时已是一盏茶之后。
段红尘一进门便看到被扔得满地的折子。周梒徵见他，厉声道，“立刻把那小混蛋给本王抓回来！”声音里似乎包含无限愤怒。
但段红尘却知道，在这世上如果有人是这位杀人如麻的摄政王没有起过杀念的，那么，这个人便只有他十三岁的亲弟弟周梒明。段红尘口里答应着，脚步却放得极慢。
果然，段红尘刚走出十步，后面的太监已从御书房追出来，到他身边给他磕头道，“摄政王说，只要段指挥使暗中保护小王爷即可，不必捉了。”
段红尘微微颔首，心里却暗笑。周梒徵不舍得太过约束弟弟令他不高兴，又怕他在外头受苦，是以竟命他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来保护一个小孩子。

皇城脚下的朱雀大街极为热闹，街上来往的路人纷纷回过头去瞧一名美丽的少年。这名少年一身锦衣，乌发朱冠，清秀的眉目来回流转，瞧着两侧叫卖的小摊，似是极感兴趣。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年龄稍大的少年，边侧开半边身子护着锦衣少年边提议道，“小少爷，不如我们找家清净的茶楼歇歇脚？”有心将自己主子从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中解救出来。
少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微微皱眉道，“不去。”
抬起眼帘时便愣住了。
周容顺着他目光望过去，除了杂乱的人群什么也没看到，奇道，“小少爷在看什么？”
少年也不理，猛地推开他，撒腿向前奔跑。突然啊地尖叫一声，向一位碧衫少女扑去。
碧衫少女望也不望他一眼，径自循着原先的步子迈进春水茶楼。身后一群人围着扑倒在地的少年哄笑。
周容将自家少爷从地上拽起来，哀叹道，“小少爷，您为什么朝人家大姑娘身上扑啊？”
少年心不在焉地任周容给自己整理衣衫，“因为那位姐姐长得比本少爷还漂亮……”眼珠在面前的春水茶楼乱飘。周容无奈再叹，却也知道自家少爷就是这么个脾气——见不得人家比他好看。

夕影小筑。
廊下的人望着园圃里一株将要谢落的白昙，击栏而歌道，“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庭院树下有人接道，“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童沧澜惊喜地唤道，“师妹？”
一袭碧色的衣衫渐渐自树影下移出，继而是少女月色下清泠的脸。少女轻轻道一声，“好久不见。”话音落地，人已立在廊内童沧澜面前三尺之内。
童沧澜有些苍白的面色似乎因少女的到来染上几分血色，温润的眸子里映出月轮的光辉，上前一步道，“是师傅让你来的么？”说完，已自轻咳两声。
少女微微颔首，也不说话。看到他身上单薄的衣袍，微不可察地蹙了眉。瞥见朱栏上的玉白色貂裘，正要有所动作，却被一只手抢了先，少女看到那只手的主人时，微微一愣，便若无其事地立在原地，脸上还是原先清泠泠的神色。

姬离殇将手上的貂裘披在童沧澜身上，故作关切道，“童盟主不作一声便跑出来，害得我们担心。”
童沧澜歉然一笑，“屋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继而指着少女道，“这是师妹林兮辞，师妹，这位是少林心慈禅师的俗家弟子姬离殇。”
姬离殇似刚看到少女一般，故作惊讶道，“原来是盟主大哥的师妹呀，失敬失敬！”口气极为真诚，却笑得一脸邪恶。 〈额……被调戏了……
林兮辞只当做没看见。
童沧澜道，“织花楼一直给你留着，每日都有人打扫，你可以随时入住。”林兮辞点头不语。
童沧澜又道，“今日晚了，你先歇下，明日带你见两位客人。”林兮辞转身离开。
姬离殇目送着林兮辞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转回头来连声啧啧道，“贵师妹真是……真是……”一连道了两个‘真是’也没找出合适的词。
姬离殇生性洒脱，快人快语，童沧澜对他极为赞赏，便解释道，“师妹从小在断尘谷长大，极少与外人接触，所以，有些不善言辞。还请姬兄不要见怪。”〈鸡胸…-_-|||…
童沧澜以盟主之尊，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亲切。姬离殇这一日与他相处下来，已深知他为人谦和，性情沉稳，正是领袖风范，早已敬慕有加。他本是不拘小节之人，也并非真正要与那林兮辞过不去，此时听他真诚歉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童盟主不必如此见外。”

厅中坐着四人。正中间的是夕影小筑的主人童沧澜。童沧澜左下首是笑眯眯的姬离殇，右下首是两名面色哀戚的少年。
两少年并肩坐在一处，七八分相似的脸上还带有几道伤痕。伤口已被很好地处理过，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已微不可见。
两少年正是月前惨遭灭门的栖霞山庄的两位小少爷。〈话说，我也不知道为啥被灭… 孪生少年是由庄主邢潮生〈超生…-_-|||…与丫鬟私通所生，丫鬟早死，两少年身份不被承认，受尽姬妾们欺凌。昨日禁卫军来攻时，两人正被罚在柴房闭门思过，未被发现，后逃出家门。
栖霞山庄化为一片火海。
不幸的是，少年在逃跑的路上与贪图山庄钱财而掉队的七八名禁卫军狭路相逢，正待闭目受死，却在倏忽间被路遇的姬离殇所救。姬离殇接到神秘书信一路赶往京城，便也将所救少年带在身边。
——于是，邢家上下四一口被屠三十九，却只有这两名经受过多苦难与摧折的少年逃过一劫。
名唤邢流云、邢飞袖的两少年从小受人陷害、嫌恶，吃尽苦头，又在一天之内历经生死，原本稚嫩的脸上，平添许多坚毅。对救命恩人姬离殇更是感激不尽，只望结草衔环来报。
“两位邢小少爷只管住下便是，童某这里还算安全，不必担心敌人来扰。”童沧澜性情谦和，他说‘安全’，那自是百倍千倍的安全。
姬离殇愉快笑道，“童盟主不但沉稳练达，还为人仗义，离殇佩服得很！”江湖人最是傲气，从不愿多说别人一个好字。但这样赞赏恭维的话自姬离殇嘴里自然流出，毫不做作，也更显此人真诚坦荡。
林兮辞从外面进来，屋里的谈话被打断，几人同时回过头来看她。
林兮辞向两少年的方向淡淡扫一眼，便垂下头去，似乎在细细思索两人身份。
虽说两少年自这冷漠女子一进来便知她身份不凡，但童、姬两人在江湖上地位也实在不低，女子见了他们也不招唿便自行寻张最远离他们四人的位子坐下，实在让两名少年惊颤连连。
童沧澜已经习惯，姬离殇昨日见识过，是以两人见她如此谁都没有丝毫惊讶。
童沧澜向自家师妹道，“这两位是栖霞山庄幸存的两位少庄主。”
林兮辞似是微微诧异，便又向两人望了一眼。

这时院外传来喧闹声。下人匆匆来报，“小筑外有两名周姓少年来拜，说是……”下人自眼角偷偷向阴影处快速瞥一眼，继续道，“找一位身着碧绿衣衫的姑娘，不知主人见与不见？”
童沧澜微微一愕，思索道，“周姓的麽……”
抬头间，眼前碧影一闪，便消失在庭外花木深处。童沧澜脸色倏变，骤然起身的瞬间，一拂袍袖，人也已消失在原地。
姬离殇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廊，满眼的敬佩，击掌喃喃道“不愧为逍遥剑的徒弟，不愧为逍遥剑的徒弟……”
邢氏兄弟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姬离殇回头看他俩一眼，叮嘱一句，“不要乱跑哦~~~”也学着前两人的样子倏地穿庭而去。
但终是略输一筹，路径旁一株藤萝被衣角快速擦过，簌簌而颤，凋落一片碧叶。
姬离殇到时，正看到一条碧色涟漪箭一般向一名锦衣少年当胸刺去，招式狠厉，似乎真要将人杀之而后快。地上躺着的狼狈少年见主人遇险狠不得自己扑上去以身阻挡，无奈不能动弹，只能满面悲愤痛苦地望着。
童沧澜立在一边，直到这时才出声阻止，“师妹，够了。”
碧色箭尖在少年胸口衣衫处停住，但仍是刺透一重衣。林兮辞冷哼，狠瞪少年一眼，扔掉手里的东西，转身走了。
姬离殇看到被她充作长剑一般凌厉逼人的武器只是庭院里随手可摘的一截藤枝，神色复杂变幻。
童沧澜亲自给地上的少年解开穴道，领着因生命受到威胁而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走进大门道， “两位贵客来访，怎可不进敝宅用几杯茶水？”竟是对刚才的事提也不提。
姬离殇想，原来他心中崇拜的完美英雄也并不是完美的，他还有一项缺点，就是——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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