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如画》接文之五

第五章 笙磬同音否

江湖大小十七门派于一月前同时收到以盟主名义传送的黑白信。当今武林盟主是由三年前武林大会选出，但自那次匆匆会面后，一别三载，各门各派掌门或少侠均未曾再见到这位神秘盟主。三年后的今天，深居简出的武林盟主突然广发英雄帖，召集各路群豪于京城一聚。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于时年九月开始《今年九月要开一次武林大会……，三月初三的这封书信也未提起此事。
四月初夏的天气，明朗清丽，山水如画，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正是佳人俊彦出游赏玩的好时期。信中并未透漏何事，在江湖上新近崛起的恶人谷势力又刚被武林正派联合围杀，损失惨重，料也闹不起大事。所以，翩翩得意侠少，款款名宿千金，一路结伴而行，缓步流连，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中州。锦绣楼。
今日的酒楼高朋满座，细细看去，半数以上俱各身带武器。正是那些自四面八方赶往雍州的武林豪士。
依窗而坐的一名少年，手执玉扇，白衣翩翩。周围围坐着好些年轻男女，尤以少女为多。
翩翩少年面色如玉，轻启朱唇道，“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因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满座纷纷喝彩，“好诗好诗！”美丽的少女们螓首微曲，羞红着俏颜，却还从眼缝下偷瞧标志少年。〈……幸福的四爷……
坐在少年最近处的两名少女约十一二岁年纪，面貌身高恰如一个模子刻出，正是点苍门下最得掌门宠爱的孪生弟子步小美步小缇。见众人连连夸赞，甚至有些面现狂热之态，两双纯净的眸子不禁同时瞪大。
依窗少年见她二人一模一样的神态，不禁笑道，“小美小缇，你们觉得不好么？”
二人听到少年问话，一起回过头去，稚嫩的小脸上又同时露出困惑神色。动作神态整齐划一，倒像是提前演练好的一般。
其实这两名孩子一样童贞的少女并不明白这诗的意思，更加不会区别诗的好坏。但见众人说好便同时伸出手去抓了抓头发，学着那些人的口气道，“好诗好诗！”〈…美不被调戏…
依窗少年大声笑起来，围坐在少年身边的人便也轰然而笑。楼上那些离得近的听到他们谈话，又见两少女纯真可爱，也都善意一笑，各自吃酒。
两名少女不明白别人夸好诗时没事，怎地自己夸来就惹得满堂皆笑。到底是面皮薄的小姑娘，两人同时颊生双晕，以手掩面。这幼稚可爱的动作又惹来众人一番笑。
众人笑闹间，一道冰冷如水的声音突然自离得最远的角落里响起，“当户程蔷薇，枝叶太葳蕤。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春闺不能静，开匣对明妃。曲池浮采采，斜岸列依依……”
同样是说窗外清夏的蔷薇，依窗少年说树荫池塘蔷薇香，那道声音却借蔷薇荼蘼之态来讽刺那些乱思春的闺阁少女。这里大半的名门小姐都是征得家长同意初次出门历练，对家门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第一次见这样诗画一样标志的少年郎，再与别个一比，自是将一颗从未有人造访的芳心暗许。
如今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讽刺挖苦，少女们面皮骚得绯红，都愤恨地盯着角落里的人。厅中众人也都听得皱起眉头。
只见此人一身火红盛装，当真醒目。眼睛以下被一方同色丝巾掩着，看不到真容。
但仅是一双秋水明眸，一袭海藻般及膝乌发已够人浮想联翩。
依窗少年曼声道，“莫非这位佳人就是美貌堪比百年前圣宗皇妃雪阑珊的天下第一美人，涟漪阁三姐妹之一的云倾城云三姑娘麽？”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浮光掠影，弱水惊鸿”的天下第一美人云倾城人人皆知，却无一人见过本尊。涟漪阁内均为女子，行事一向低调，很少过问江湖是非，就连恶人谷当初四处作乱时，也绕过弱水之滨的涟漪阁直入中原。涟漪阁至今保持着神秘面纱，这也更引得外人暗暗猜度——是以，锦绣楼惊现涟漪阁三女之一，不一刻便传遍整座中州城。

满城纷纷奔走而来。
红衣佳人对厅内的骚动视而不见，依然用她冰雪般冷然玉石般清越的声音，缓缓道，“这位公子莫非就是‘一曲惊朔州，满座皆断肠’的玉面书生，听雨斋现任当家的荷微笙荷四公子麽？”话音刚落，厅中尚未平复的骚动已变成连连惊唿。
无人敢接近那冷如冰霜的天下第一美人，却都对这位温润的荷公子异常亲近，纷纷上前一一见礼。原先围坐在他周身的人并不知他真实身份，只是一路行来偶尔结识，此时听人道破，也哗然围拢而来。
“今日酋时洛水之畔浮图塔下，一较清音！”
众人循声望去，那盛装佳人与身畔两名黄衫童子早已不知去向，只余回音袅袅，不绝于耳。

今日的中州异常热闹，尤以洛水之畔为最。
夜色如水，水上灯如花。
此时浮图塔下已经挤满了人，有慕名而来的侠客，也有瞧热闹的城内百姓。众人时不时四顾相望，翘首以盼。
蓦然，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自水上惊鸿般掠过，塔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时，数十丈之高的塔顶已多出两点影子。正是那天下第一美人云倾城与玉笙公子荷微笙。
荷微笙手执双笙。云倾城从身后小童手里接过自己乐器时，塔下有些眼目清远的已惊叫出声——原来竟是把三尺高的箜篌！丈外的荷微笙待看清此物时也不由吃了一惊。这箜篌琴柄乃上好梧桐木所制，上有繁复镌刻盘绕。丝弦细如发，清泠泠的江水映来，竟能映出耀目的银辉。
荷微笙不由道，“这就是一十年前湘竹妃子的凤凰泣麽？”说到最后不禁有些唏嘘感伤。
当年李芊芊善奏箜篌，天下闻名，一时多少达官贵人争相拜谒，踏遍潇湘境内只望能听一曲潇湘妃子的箜篌引。只是李芊芊为人高傲，闭门谢客，多少财帛珍宝都不能打动这位洁身自好的女子。后来，李芊芊爱上一名男子，盛装而出，亲自携琴造访，在男子门外连弹三日而不绝。三日不绝的琴声震惊一整座雍州，凄美哀婉的旋律使人人哀哭，飞禽走兽哀鸣。但正是这样的琴音，却惟独没有打动被思慕的男子。男子心硬如铁，始终闭门不纳。李芊芊三日不眠不食，又心碎神伤，终是一腔碧血洒桐木，当场气绝。后人敬她贞烈，故称之为‘湘竹妃子’。
而那名心硬如铁的男子正是当年的三皇子，今朝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周梒徵！〈…这个不算太雷吧…-_-|||…
云倾城似也想起这段旧事，明灿如星的眸子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湘竹妃子正是家师，那年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师父走时美丽如花，再回来已是一具死尸……”
荷微笙见她如此，白日在锦绣楼的芥蒂也瞬间消散，安慰道，“逝者已矣，但求存者安好。”
云倾城向他微微一笑，蓦地扯下面纱来！
这一动作极其突然，荷微笙只觉头顶星汉坠落，脚下江水倒流，那令天地失色的花容幻化无数，个个魅力逼人。一时头晕眼花，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小44鼻血中…
云倾城身后的两小童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了看自家主子，又忙收声。
回过神来的荷微笙骚得通红了一张玉面，见云倾城也没有任何责怪或鄙夷神色，只是似笑非笑望着自己，这才忐忐忑忑地稳住情绪。〈 JQ可以有…
圆脸的小童提醒道，“小姐，酋时到了。”
大笙谓之巢，小者谓之和。大笙清音高远，气势恢宏。小笙却清和柔丽。荷微笙一口双笙，竟是将音色调正得恰到好处，换音之处，流畅如水。桐木箜篌经天下第一美人之手挠拨划挑，也附和出非同一般的韵律。笙琴之音被夜风卷走，在水面回旋流转，洋洋洒洒荡开，传得极远。
塔下黑压压的人群静如林木，似都被这悠远空灵的旋律带往神秘国度……
水上有画舫停住，歌女凝神细听。画舫向着浮图塔的方向汇聚而来，船上的歌女们连成一排，合着音律，引吭高歌——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愁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情歌…
蓦然，其乐融融的宏大景观被塔下连绵的惨叫撕破。
笙琴立住，歌女变声，人群似受到什么惊吓，纷纷向各方奔逃。有些甚至在互相推搡中落入水里。
荷、云二人早在惨叫响起的瞬间飞身俯冲而下，但仍是晚了一步。七八具尸体横亘在眼前，死状惨怖，面目已经无法辨识。显是中了剧毒。
步小美步小缇两人也来听琴，一直混在人群里，此时见荷微笙下来，忙奔跑过去，躲在他身后，小脸惨白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荷微笙正要安抚，突然瞥见水上似乎有张妖艳的脸〈迪达…-_-|||…一闪而过。正要动作，
耳边响起衣袂破空之声，云倾城已飞身而去。但片刻即回。与荷微笙相视一眼，无声摇了摇头。
两人检查尸体也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只是可以肯定的是，从搬动的痕迹来看，这七八具堆砌在一起的尸体是死后被人丢在一处的。从惨叫声起到荷、云二人飞身掠下眨眼功夫已有人自各个方向有选择性地将人毒死，然后放在一起——放眼宇内，竟然还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两名高手思量一番，想到凶手的可怕之处，也不免心里打鼓。
斗琴的两人怀着这突然的意外，面色郁郁地回到城中住处。
但一踏进锦绣楼，便被楼内死一般的压抑与沉默震慑。两人同时得到三点重大消息。
第一点就是锦绣楼留守侠士也被毒杀，死亡五人。与洛水边所施手法一般无二。两处死
亡时间仅相隔半柱香功夫，锦绣楼与浮图塔相距三十里，倘若凶手是同一人所为，那这人实在是可怕得很了。
第二点，心慈禅师的俗家弟子姬离殇自京城传来消息，写书召集武林一十七派的人并非武林盟主，且后者对此事一无所知。
第三点就是……
群豪聚在大厅内议论纷纷，显然已成惊弓之鸟。这时门口突然走进一名玄衫男子。男子脸色沉郁，见了众人也不施礼，只冷冷道一声，“家父传来急书，道我派秘药断魂散丢失。”径自走到柜台那里，命掌柜开客房。
群豪皆惊，试问天下能将毒药奉做一派至宝的武林正道，还有第二家么？
自然是没有的。
荷、云二人微一打量已知面前这玄衫男子正是唐门少主唐忘川。唐门门人向来少出江湖，如今少主现于中州，除了寻访秘药下落，想来与在场诸人一样，定也是收到那封神秘信笺。
“原来这些人所中剧毒是叫断魂散麽？”
唐忘川走过云倾城身边时，望她一眼，微微颔首算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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