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沧月

*支提窟*
位于古城东南的大佛寺，是城中保存较好的建筑物之一。

迦香一冲进佛寺大殿，就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视线掠过大佛油彩剥落的脸，停在斗拱上的飞天女仙雕塑上。

“是乐天紧那罗和乐神乾达婆啊……”迦香喃喃自语，“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她们的歌舞呢。”

“在碧霞元君的寿筵上。你已经回到了缘起的地方，劫数已尽，把一切慢慢都记起来吧。诛灭邪魔，然后回蜀山梦华峰去。”

迦香看着身旁的灵修，美艳的脸上第一次笼罩了一层庄严的气息。她的手握上了那把紫电，用极其熟练的手法拔出了剑——蜀山的旧梦在尘封的记忆中开始复苏。

然而，突然有个更强烈的呼唤，回响在她耳边，伴随着拍打铁壁的声音，“罗莎蒙德！”

“罗莱士！”迦香突然推开灵修，向着大殿后面跑去。灵修抢上前两步，将青色灵珠塞入她手里，助她安定心神。然而迦香却低呼一声，推开了他。

“迦香，站住！”灵修厉喝道。然而已经晚了，迦香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殿，融入到大殿后无边的黑暗中。

“当啷”一声，因为她的步履不稳，连紫电都从腰间跌落在地。灵修大吃一惊，拾起紫电，拔足便追。陡听得一声呼哨，然后，一股黑色的狂风席卷而来！离得近了，方看清这股黑色的狂风竟是无数张牙舞爪的吸血蝙蝠！

“唰”，一道紫色的电光横空而起——紫电感受到了危险，自动离鞘，抵挡着庞大的蝙蝠群。灵修也不敢怠慢，青色的剑光脱鞘而出，绞死靠近的蝙蝠。然而更多蝙蝠嗅到了血腥味，更加疯狂地扑了过来。吱吱的声音中，依稀有哨子响起。灵修一时被缠住，脱身不得。在绞死无数蝙蝠之后，他终于分辨出哨声的方向。他并指一点，青霜如同游龙般脱手飞出，刺向天花板上的某处黑暗。

“叮！”青霜一击成功，半空一旋，飞回灵修手中。

哨声中断了，一个人从梁上跌下，蜷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你是魔剑士么……”青霜剑显然击中了他的要害，黑血不断地从他的伤口流出。灵修轻蔑地一笑，不屑于同这个西域邪魔说话。青霜剑闪电般地劈落，切开了他的身体。

然而，无数蝙蝠却依旧气势汹汹，铺天盖地而来！

大殿后。迦香手握青色的灵珠呆立不动。灵珠发出一层淡青色的微光，令迦香勉强可看到周身的事物。

“呜呜呜……”一个小女孩坐在暗处伤心地哭泣着。黑色的长发，雪白的肤色，玫瑰一样红的小嘴，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小妹妹，你怎么在这个地方呀？”看到那个不过八九岁的女孩，迦香吃了一惊，有些怜惜地问。

“呜呜呜……我的猫儿跑丢了，我出来找它。妈妈说，不找到的话就不许我回家。”小女孩用胖胖的手背擦着眼睛，“姐姐，你有看到我的猫儿么？黑色的，蓝眼睛，好漂亮的。”

“唔……”迦香因为心虚而讷讷，忽然感到说不出的歉意，“我……好像看见那么一只。帮你一起找吧，小妹妹，不要哭了。”

“帮我一起找？”小女孩破涕为笑，“姐姐真好！抱抱！”

“嗯，抱抱。”迦香被孩子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吸引着，不知不觉地随手收起了灵珠，微笑着抱起了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个孩子的头发是纯正的黑色，眼睛却是湛蓝的。她抱着迦香的颈子，开口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叫卡莲！”

“卡莲？那可不像汉人的名字呢，从西方来的么？”迦香微笑着说。但陡然间感觉有什么不对，回头看去，只见紫电在半空发出凌厉的光，急切地挥动着，似乎想冲到她身边来——然而被无穷无尽的蝙蝠缠住，一时间居然无法脱出重围。

“啊，我的剑。”迦香看着半空中的紫电，心想要不要过去拿回那把可以使自己在半空飞舞的长剑。然而卡莲立刻抱住了她的脖子，撒娇般道：“不嘛，我要找我的猫咪，姐姐答应陪我去找猫咪的！”她将脸贴在迦香的颈部，微微张开了嫣红的小嘴……

“罗莎蒙德！罗莎蒙德！”就在这一瞬间，迦香再度听到了那个呼唤声！不再像以往那样远在天边，而是近在耳侧。不仅那个呼唤声，连拍击声、甚至剧烈的喘息和指甲刮擦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罗莱士！”迦香脱口应了一声，神色一恍惚，再也不迟疑，拔脚向着支提窟狂奔而去，“我来了……我就来。”

大佛寺后，矗立着两座佛塔。

一座是僧徒礼佛观像和讲经说法用的支提窟，另一座是僧徒居住和坐禅用的毗河罗窟。底部为两层方形台基及一层圆形基座，上为圆形塔身。塔身上部已坍塌，然而砖雕的飞檐斗拱极尽繁复华丽。

迦香仿佛对这个地方极熟，根本不辨路径，甚至不用怀中灵珠照明，想也不想地奔入了支提窟。

支提窟窟室高大，窟门洞开，正壁塑立着佛陀的石像；主室作长方形，中心设有石柱支撑，围绕着中心柱、四壁上布满了各种雕塑的佛像和壁画。窟中木制的楼梯已经朽坏大半，迦香踉踉跄跄地爬着，一口气上到了第三层。

黑暗中，她急奔过一面墙，忽然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那瞬间闪现的幻象是如此强烈。她从怀中掏出灵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那一面墙壁。

彩画剥落大半的墙壁上，一个舞者立于莲花座上，左肩稍耸，右臂抬举，足部在踏节应舞，身上缨络旋舞之势犹在。迦香不由自主地比拟着壁画上的姿势，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动作。

——不知在多少年以前，她曾在这个画像前久久注视，然后模仿着翩然起舞。

“姐姐，怎么了？”卡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了一下，出声惊醒了迦香。“罗莎蒙德！”那个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让她的神智开始慢慢恍惚，她又凭着直觉，跌跌撞撞往某个方向跑去。

一路上，青色的灵珠照出不同的壁画，那上面的人物姿势、都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尘封的记忆被逐渐唤醒。

不知不觉间，迦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支提窟的第六层——六层以上已经倒塌，月光从破碎的楼板中间射落，淡淡地笼罩住她。她已经无路可去。

迦香惶恐而焦急地在破败的支提窟中四顾，手中的灵珠照亮四壁的佛像和神龛，也照出飞天壁画的各种绝妙舞姿。忽然间，她的目光在一处暗褐色的墙壁上停住——那里本来也应该绘有飞天的女仙，然而却被暗褐色的液体浸染了，那些女仙的面目顿时变得诡异而扭曲。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触摸了一下。仿佛那里有炽热的火，手立刻缩了回来。

迦香惶恐四顾的时候，抱着她脖子的卡莲嘴角泛出一丝诡异的冷笑：“不记得路了么？如果不记得路了，罗莱士会有多么伤心啊。”

记忆的碎片在脑中浮浮沉沉，或明或暗地发着光亮。迦香感觉不能呼吸，心跳得越来越快，血仿佛要涌到脑子里。她忽然一震，抬起头，用灵珠照亮了支提窟墙壁最上方的一个佛龛——一丈多高的墙上，有一个很大的佛龛，而龛中佛像早已不见，从底下看上去，只看到黑洞洞的一片。

就是这里了！迦香眼睛忽然亮了，她甚至忘了颈中还有个小女孩抱着她，就咬着牙翻身爬上了一丈多高的神龛。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便是一阵恍惚——

神龛里宽阔的平台上摆放着一把木制摇椅，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吱呀呀”的声音，仿佛主人刚刚离去。然而，椅子上厚厚的灰尘表明主人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

让迦香如遭雷击的不是这个，而是佛龛侧壁上的一幅画，一幅颜色艳丽的画——无论色调、笔法和内容，都不像支提窟中原有的壁画。画面上，夕阳西下，大漠如金，绵延万里。画中有一名穿着紫色衣服的女子，在古塔中翩翩起舞，曼妙无双。光线从支提窟顶上的破洞射下来，笼罩住那个紫衣女子，让那个起舞的少女全身微微发光。

不同于中原的那些画，墙壁上那幅画并非勾线白描，也非工笔填色，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近看是一块一块凌乱的颜色堆积。然而稍微退开一看，那些颜色便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勾勒出女子和古塔。特别是空间感极强，看着就像人真的站在那里，看到了底下起舞的一幕。

是谁……是谁一直在这个神龛上，静静地看着底下那个对着壁画起舞的紫衣少女？看了很多很多年，然后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画了这幅画？

“罗莱士……”迦香缓缓走了过去，坐到那把积满了灰尘的摇椅上，喃喃自语。恍然间，所有记忆都苏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