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美人迟暮



老母亲又一次踏着风雪来看望自己的女儿，十几年来风雨无阻。



女儿杀了人，在她风华正茂的时候。她曾跪在那家门前不停地磕头，磕出血来，濡湿了面前的地面。她不求宽恕，只求用自己的命来换女儿的命。



可杀人毕竟不是欠债还钱，只要还了，谁还都无所谓。女儿终因误杀被判25年。



应该说得知这个判决时，她还算欣慰吧。女儿活着啊，有什么比这重要呢？



这位母亲的步子越发蹒跚了，眼睛也开始昏花，她有些焦虑了，怕自己等不到女儿出来的那天。



素日里，她更加小心翼翼了，生怕得罪了哪路神灵，提早收了命去。以前她不信的，可现在她怕。



女儿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岁月的痕迹，如果没有这档事，她的孩子都该上初中了吧？



老母亲坐在她对面，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不，是比以前更絮叨，像说不完似的。



村里的土路翻成水泥的了，二妮的孩子考上县一中了，黄瓜涨到两块五了，带空调的公交要两块了，城里的年轻人喜欢韩版了。。。。。。



女儿只是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安静地听着，因为她知道，一松手就是来年甚至更久。



女儿曾焦躁不安、郁闷颓废过，她觉得高墙围起来的世界过于狭小与灰暗，让她生无可恋，是母亲让她积极面对争取减刑的。母亲说，你的天空或许不大，但却是我的整个世界。



母亲离去时，女儿重重地跪下了，母亲那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以及这与世隔绝的生活，处处显示了她的错究竟到何种程度！



自此以后，母亲再没来过。。。。。。



虽然获取了减刑，但近二十个春秋已过去，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逝去了。



出狱那天，没人接她。



出门向右五十米，坐两元的公交到火车站，火车票一百二十五元，到站后前行一百米的广场上有路过村口的客车，下车后往小卖部右边直走就行了。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门口，眼睛始终湿润着，母亲曾不厌其烦地跟她啰嗦这些，她曾以为母亲只是老了，没想到母亲时刻准备着自己回家的这天。



她摸出包里的钥匙，这是她刚进去时母亲给她的，母亲说有一扇门一直等着她。



推开门来，家里干干净净，仿佛一直有人般，她激动起来，颤声地喊着，妈，妈-----



其实，当母亲不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当最后一次与母亲分别时，她也似乎有了永别的征兆。



是莺儿回来了 ？



她猛回头，认得是隔壁春婶。只是昔日干练麻利的妇人如今也已是颤巍巍的老婆婆，牙也快掉光了。



春婶回屋拿了一个包，坐在门墩上小心地打开。



你娘走了三年了，前些年我腿摔坏了，儿女们都不在身边，多亏了你娘帮着我，要不然我也不一定能活到现在了。你娘说什么也不图，只说待她走后请我来收拾收拾屋子。



你娘闭眼前请我们所有人好好待你，说你是个可怜的孩子。

这些年她的日子苦透了，拼命挣钱，一分也舍不得花，说你出来时要用。

这是存折和你娘留给你的信。

她颤抖地接过来，信很短，只有一句：莺儿，你终于回家了，娘盼了这么些年却看不到你了，但娘不亏。好好活着，娘在天上看着你。



春婶指指前面的山丘。

你娘就葬在那，和你那早死的爹一块儿。



她发了疯般冲向墓地，撕心裂肺，长跪不起。



春婶倚着拐棍站在身后。

莺儿回来了，你等到了，安心吧。



你娘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人，儿子女儿几次接我进城我都没去，因为我要抱你娘的恩，替她守着这个家。我跟他们说我还有个女儿，我要等她回来。



女儿抹了把泪，动手拔起母亲坟上的草，草中有种紫色的小花开得正艳，她伸手将它摘下，别在鬓角。旁边的春婶瞅着，咧开扁扁的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