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讨厌

离开《时光倒流》夜已深，海蓝蓝住王家凹，她说一人回去路上好怕，一栋就送她，过火车站上天桥，真的是一片乌黑。蓝蓝斜跨两步倚栏而立，一栋发现她的眼睛突然有一束晶亮亮的光，见她异常他一片茫然。她说：“既是没戏就抱抱我，不行？就三分钟。”他犹豫一下就拥抱了她，估摸三分钟到，他说“行啦，”她说“还有三分钟。”他说“你还有完没完？” 她说“没完，”生气就走，又嘟噜说：“你是个没有情趣的男人，我好讨厌你。”
蓝蓝走了，总算是打发她走了，蒙一栋松了一口气。她说她爱他，他还是她的初恋，初不初恋且不去论它，今夜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拥有她，她就会是又一个赵一蒙。不能放纵自己，不能再犯错，蒙一栋对自己说。一个赵一蒙就叫他有家不能归了，和她在一起她张口就是谈离婚，她不会顾及他的情感。爱她就应该是他的一切，他就应该割断自己过去的一切，她根本不用弄懂他的人生除了爱情还应该有别的什么。她说：“女人视爱情为生命，我又有什么错呢。”同她在一起他只会感觉到他人在漂泊，心在流浪，犹如一只放飞而迷途的鸽子没一丁点儿安全感，所以她只会叫他心烦。
人只有失去才懂得去珍惜，他与杭杭远了，心却像在咫尺。他干什么都能感觉到杭杭的一双眼睛总在背后盯着自己。他想着她，心里就有一个家，只是不能回家，譬如说今夜，他伫立在这天桥〈即立交桥〉上就一片迷茫，一阵惆怅，家，你在哪？
回机床附件厂吧。他庆幸这次社教他被下派到机床附件厂。期限两年是长了点，可厂里给了他一个套间办公室，里间有一条长沙发也就解决了他睡觉的地方了。
回机附厂已近零点，厂门已锁，门卫室熄了灯，窗口散出一股蚊香味。他敲了敲窗子，一会儿走出一个瘦瘦的中等个儿穿低领衬衫，着筒裙的女人，她急匆匆地拿着钥匙就开门，她一抬头，愣了，他也愣了。“丽丽。”“一栋，”他俩几乎同声。
“门卫老黄呢？”丽丽开了门，一栋问。“是你，又不亮个灯，我当是谁呢，怎么是你！”
她听他那声调调不大友好，说：“不就是招个门儿？谁都能干。”
一栋皱皱眉头没吭声。
“老黄他爸爸检查出来了，患了肺癌，住院了，”她见他不理她就走，赌气似的狠劲一下拉亮了电灯说。“怎么，我是瘟神，怕了？”
既然这么说，一栋就转身进了门卫室，说：“你既招门儿，就不问问我是来干吗的？”
丽丽反讥：“我知道你犯了错误下工厂，问什么问，怎么，还是从一蒙那儿来的？”
一栋听她管闲事就窝火，说：“你还想说什么，我怎么就得罪你了？你教杭杭对付我，好朋友你护着她，罢了，后来我和蒙蒙那样了，你又成了她过了几多代的表姐的表姐，又教她……这会儿我才来这个厂里，你又在这儿出现，你又要怎么计算我了？”
丽丽先是笑了，见一栋那生气样儿她叹了一口气说：“还能怎么对付你，我没杭杭命好，她离婚还升科长，我离婚，就下岗。”
“她没离，”一栋说。“你有什么好比较的？她人实在，本份，没你那多花花肠子，总想对人使坏。”
“她那是心地城府深，躲在家里闹，在《金野》装得什么事儿也没有，那像我直来直去，离个婚满城风雨。”丽丽一肚子的委屈与无奈，说，“我离婚管公司那些嚼舌头的什么屁事，现在倒好，拿生活费一百四十几块钱，怎么过？我想在这个厂子里做临时工。”
“你不是在招门？”一栋疑惑。
“哪是那，老黄上医院太急，无奈何，我顶他一下，”丽丽说。“你不帮我，我怎么进厂？我不管，就赖上你了。”
一栋说：“听说你不是上蒙蒙那儿干了？”

“赵一蒙，奸商，没一点情面可讲，”丽丽气不打一处出。“说给我一月三百元，可她那狗屁制度这扣钱那也扣钱，我一个月下来能不能拿到一百块钱都成问题。我干了半个月就炒了她的鱿鱼。”
一栋笑了：“就你个嗲奶劲，还炒人家的鱿鱼？分明是你好吃懒做，赵一蒙不要你干了。”
一言击中，丽丽哭笑不得：“我嗲你了，好吃你了？”
“老黄他爸住院你顶他门卫，管你什么事？”一栋不想斗嘴。
“你不会这么笨吧？”丽丽说。
“我笨，”一栋也感到自己没动脑子想。
“别人介绍我与他……”丽丽忸怩说。“他老婆死了，懂了吧？”
“懂了。”一栋回答，心里却说，懂个屁，老黄死老婆与你丽丽守门卫有什么内在联系呢。丽丽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才介绍几天，正在谈，”她见一栋那直瞅着她，不知怎么说才好。“他的两个儿子二十大好几岁，没成家，看人恨不能生吞了我，还有，老黄这人好是好，岁数也太大了点儿。”
“你不中意还谈？别稀里糊涂，谈上床了吧！”一栋总算明白丽丽是在谈朋友，就逗乐子说。
“我这不正在考虑嘛，”丽丽顿感不对，恼了，说。“蒙一栋，我什么时候上床了？你以为我很贱是吧，我只是嘴上油点，人规矩，不比你杭杭差；和老黄谈，没什么的，谈了不行，就做个朋友。”她觉得这么说还不解气。“是，你在杭杭面前讲我风骚，我又怎么了？我真耗不明白你蒙一栋有什么了不起？身高没有一米八，长相一般般，差不多也是一个二等残废，要钱没钱也没权，又不会献殷情，还会叫女人晕头。”妈妈的怎么这么说呢，丽丽想。
一栋逗趣说：“你不会也晕了头吧。”
“瞧你这个德性，”丽丽说，还没省过神来。蒙一栋没容她往下讲，说：“你也不必在这个厂里干，和老黄那事儿要不成，日后会惹麻烦；我介绍你到《勿忘我酒店》做事，工资估计不会高，但至少不愁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