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 子 一 生 简 历

疯子是土语，是没文化的老百姓对倾向于暴力的、精神病患者的称唿。本文里的疯子是一个人名，是几年前他精神崩溃后乡亲们很自然的便这样议论他了。他的真实姓名至此也如垃圾一样被人们丢掉了。
疯子出生在七十年代初，出身在一个农村穷人家。因为家族人单势孤，疯子小时候被村中一大家族人家的大人小孩打骂成了家常便饭－－疯子长大后认为自己内向、自卑、表情木呐、反应迟钝等性格缺陷便是小时候的生存环境、也就是说是同村那一大家族的乌龟王八蛋造成的。
从记事时起，有经验的老人就看出了疯子更大的性格缺陷：倔强、自闭、认直理、不见棺材不掉泪－－也许被人不幸而言中了，疯子十六岁时因家贫和任性而从小学五年级退学务工后，便开始了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坎坷命运。
疯子退学的第三天、即远赴北大荒打工的前天夜里，疯子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便是顺着疯子的性格缺陷而产生的：蔚蓝的天上睡着一个神美的女神。虽然女神那双神美的眼睛在闭合着，但可以想象这双眼睛如果睁开的话，自然会让天下苍生瞬间清平、欢唿雀跃！
那双神美的眼睛之所以闭合着，这是因为人间太平、女神正甜甜而睡呢。当人间有不平时，女神自然会天眼恢恢、神目如电的－－疯子无比幸福的给那个做在秋夜里的梦下了结论。
从退学务工开始，疯子告别了父母，踏上了自己的人生路。那是一九八七年，疯子一十六岁。
在北大荒务工两年的时间里，疯子无端端被老板责骂，无端端被人毒打，但疯子都忍了。他认为这是自己反应迟钝、形同木头的性格招来的，只能说是自己的小委屈，谈不上什么大冤情－－自然没有必要惊醒幸福熟睡的女神。何况，疯子开始玩弄文字的稿子虽然没有见报见刊，但收到了两封大刊物的退稿信。而这足以令只有小学文化的疯子感动不已、忘我努力。
八九年正月初三，疯子动身回到了故乡，开始和亲人们一起种地，再过披星戴月的农人生活。可能是反应迟钝，又或者是那两年的干群矛盾还不够严重、明朗。所以疯子朦朦胧胧中虽然也感受到了政府对老百姓的不公，但还是在迷迷煳煳中过去了。农闲时只顾努力玩耍他的文字，自然没有、也不忍心惊醒他无比敬畏的女神。
九二年春，疯子再次告别父母和故乡，去了南方一特区城市，又开始了他的务工生涯。在特区的两年，疯子看到了不同的天地：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男人不再象男人，女人不再象女人；穿皮鞋的不劳动，没鞋穿的紧忙活；开小车进政府办事的用美女、金钱、权力和裙带关系过五关斩六将，没暂住证的民工给你玩套南拳北腿后关押、罚款再遣送……
－－是不是要地震了！？那……那为什么不鸡飞狗跳猪翻墙呢？！
疯子迷惑了，很多次都想叫醒女神问一下，可还是忍了下来。一是想再等等看，二是还怪自己反应迟钝，猜不透女神会如何变幻苍生。
在那两年里，疯子也受了屈。除了被人无端的打骂了几次外。更主要的是他玩耍文字上了瘾，为当某某报、某某杂志的会员而上了两次当、汇了几百元的款。这还不算什么，更刺激疯子心灵的是：竟管他每年为投稿要耗资二三百元的邮资和打印费，可那些稿件都是泥牛入海，连一封退稿的回信都没有－－疯子暗中哭了很多次，但每次哭过后都会自责自己没文化一番，接着继续不懈努力－－他敬畏熟睡的女神，他不忍心因这点小事而叫醒她。
九五年夏，疯子的母亲因病在简陋的乡卫生院去世。是疯子亲眼目睹了母亲临死前被病痛折磨的惨状；是疯子为母亲合上了痛苦而牵挂的眼睛。那一刻，疯子知道了很多。除了知道母亲是被贫困夺走了生命以外，还彻底体验了剜心剔骨的疼痛。“人的生命也不过如此”的结论更是震撼了疯子的心灵。

比这还不幸的是疯子结识了压抑－－如果有钱，母亲便不会这么早离开我们；如果疯子那几声嚎啕能够叫醒女神，母亲便不会这么痛苦离世！
本就话语不多的疯子更为沉默了，从未有过的胸闷感觉开始经常性的袭击他……
疯子又开始了农人生活。有好心人开始给疯子介绍女人，但每一次都因疯子倔强、不善表达的性格而告结束。几年后，疯子虽然在女人上发了不少钱，但疯子依然是光棍一条。还有个女人甩给了疯子这样一句话：老实能干有个屁用！象个木头似的。
虽然在母亲去世这件事上、疯子对女神耿耿于怀，但依然没有动摇他对女神根深蒂固的敬畏、他还对她的神通深信不疑。
政府和群众之间的矛盾日趋激烈，疯子开始用文字向省、中央政府和媒体反映群众心声。这些心声包括逐年顶风加重的农民负担；乱集资，乱摊派；计划生育扒房子、诛九族；违法乱纪，以强权奴化劳苦大众；巧立名目，年复一年搜刮民脂民膏的恶性循环等等、等等政府问题。可是，这些投诉如疯子的投稿一样，都成了菜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疯子又梦见了女神，可无论他如何喊叫，女神依旧甜甜的睡着，不肯睁开她那双神美的眼睛－－胸闷的感觉袭击着疯子！
疯子的弟弟结婚了，疯子把房子让给弟弟居住了——疯子在家种了五六年地，最后的收成是一屁股债，写成帐本贴在屁股上又出外务工了。
二零零一年春，疯子辗转来到了北京，主要是做一些体力活。在5月的一天，疯子带着稿件去一家杂志社投稿，经过天安门广场时被警察“抓获”。然后是审讯、关押、做“节食健身运动”。最后被本省警察押解回省城、通知亲人拿几百元后赎了回来。在被关押的那几天里，疯子坚信太阳被天狗吃掉了－－老人们说天狗食日之期，便是天下群魔乱舞之时。
疯子在家整理了几天的地狱生活，于一个月后重上北京－－当然，疯子没能叫醒女神，他的几天地狱生活只能算是锻炼身体了－－胸闷的感觉袭击着疯子！
疯子又回了家，休养数月后，于11月到了新疆－－疯子感叹天地之辽阔、自然之壮观！由此他又加重了对女神的敬畏－－造物于无形之中，成就于瞬间之内！
疯子以为找到了乐土：人迹稀少的地方，总该少一些凡尘俗事吧。
疯子在零下三十多度、人迹罕至的冰天雪地了干活，干得是那样的自由自在，痛快淋漓。疯子以为自己成了神仙，是那么的心情舒畅、无拘无束－－竟管他玩耍出来的文字在这里也同样是有去无回。
然而，仅仅两个月后，当疯子发现这里寥寥无几的小学生也有了严重的势利心后、就象他在冰冻的芦苇湖里割芦苇卖钱一样，一不小心，疯子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
二零零二年的正月初三，疯子又起程回了故乡。两个月后，又一次辗转到了北京。他依旧做些体力活吃饭。并不停的向媒体投稿。大部分稿件是反映婚介、职介、广告等骗人之类的亲历故事－－遗憾的是玩耍文字已成了消费疯子血汗钱的惯例。
在九月份，为了要回工地两个多月的血汗钱，疯子开始借钱向政府机构、劳动部门、电台、电视台、报社等单位投诉。可是忙活了半个月，好心人对他表示同情；本份人对他表示无奈；麻木人对他不予理睬！疯子不但没得到血汗钱，还白搭了一百多元的交通、电话费！
疯子伤心极了，胸闷的感觉使他喘不过气来。疯子到医院一查，就查出自己得了心脏病和肺气肿。还有一个什么抑郁症。
乡亲们发现这次回来的疯子变了，有时胡言乱语、性格暴躁；有时呆呆发愣、泥塑木雕。于是，悄悄的，疯子的真实名子被人忘了，取而代之的便是“疯子。”
二零零三年元月，疯子再次离家漂泊。先到广西桂林，求职未果后转道广东湛江。在湛江站的当天夜里，疯子被几个强盗当着不远处几个车站公安、保安的面、抢走了身上仅有的二十多元钱……

疯子到了南宁，在一工地安身后，便把所带稿件投递到南宁某大报社。竟管疯子再三嘱咐对方妥善保管他的稿件，但仅仅半个月后，那二百多页记录他江湖足迹的稿件还是被那些文化人当作垃圾丢掉了。疯子照例又向媒体、法律投诉了一番，最后疯子以头撞墙、在工棚里大哭了一夜，以至于许多工友掂锹拎棍、半夜三更的要打鬼……
二零零三年正月初三，疯子离开南宁，一路漂泊广东湛江、肇庆、三水、佛山、广州等城市，最终因钱财耗尽又回到了家中。同年六月，疯子去了天堂浙江，在一新崛起的小城镇自己租房吃住打零工。三个月后，疯子又想走了，可工钱却是要不出来。一直拖欠到十二月，工头还是不结帐。并且扬言要扣工价。
因为中央到地方都在喊为农民工讨要血汗钱，疯子又开始向媒体、公安、政府、劳动投诉，结果还是无人理睬！
胸闷使疯子窒息了半天后才重返人间。这一夜，疯子找到包工头。用菜刀断了包工头的一条手臂，然后被公安关了起来。接着，很多媒体采访疯子，疯子的声音、照片、身影、名子在电台、报纸、电视上出现－－而且是被人们、甚至连疯子都已经遗忘了很多年的真实姓名。其间，好象还有很多领导模样的人就疯子的行为给予了分析和唿吁。
几天后，犯人们听到了一声嚎叫，有人看到牢房里的疯子仰着脸、大张着嘴巴，鲜血象喷泉一样从口中喷射！那声嚎叫既象是凄离的，又象是他胸中积压了一生的鲜血一样，一下子从口中喷涌而出！听来既叫人毛骨悚然、又叫人热泪盈眶！
－－那声嚎叫后，疯子没有了胸闷、没有了肺气肿、没有了心脏病、也没有了抑郁症！
－－稍倾，天下清平了。
－－女神没有睁开神美的眼睛。
－－疯子－－死了。
采风感悟，2004年元月9日草于浙江平湖。2007年6月18日打印于温州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