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爱

从“做爱”这个词说起，我觉得这个词儿挺好，可爱，直接，痛快。“上床”就不好，显得猥琐，畏缩，不得其所。中国古人对于以上意思颇费周折，粗俗如：苟合，野合，私通，通奸；文雅如，鱼水之欢，翻云覆雨，巫山云雨；缠绵如，肌肤之亲，颈项缠绵，颠龙倒凤；更有不知所云如，色授魂与，颠倒容华，甚而工于内媚。

大学时期的《古代文学》笔记早就束之高阁，或者可能早已五马分尸在哪个荒山野岭（我们那位老教授颇好此道，座下各位女学生不是腐女就是同人女，各个兴味盎然，聪慧绝伦，歪才更是绝艳，我对于古代文学的爱好也是从那时开始），我语词贫乏，记忆力也平平，勉强贡献以上几组，聊供发笑而已。

现在对于此类古词经常被误解误用，比如色授魂与，成语词典明确的表示是眉目传情，两情相悦的意思，与“颠倒衣裳”相对。《聊斋志异*娇娜》：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甚‘颠倒衣裳’。颠倒衣裳是“做爱”的意思，但现在色授魂与也经常被用作这个意思。最初看到“工于内媚”也是在《聊斋志异》上，研究良久，才啧啧得意的心领神会，翻了遍成语词典，郁闷的是里面并没有收入这个色艺俱佳，入木三分的词语，勉强想解释几句，发觉难以启齿，暗自苦恼了一会儿只得翻找一堆色情或情色小说以作具体解释。



以上算是序言。我最近喜欢古风文章，典雅、端庄、凝练，入木三分，一咏三叹。比如：无情没有动。无情真的没用动。无情还是没有动（《四大名捕》之首，坐轮椅的无情公子）。以前流行小说看得少，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表达尤其生厌，最近看多了，发觉那其实未必就一定是废话。古文凝练的模样在现在的流行古风小说中就会变成浓墨重彩的铺呈。不要认为“铺呈”就是废话连篇，就是堆砌辞藻，虽然我以前也这么认为，修辞里有排比，有反复，古典文学样式里有以“堆砌”为创作手法的“汉大赋”。

沧海遗墨的著名耽美小说《倾尽天下乱世繁华》为什么大为流行（不在他的抄袭问题上大做文章，就分析他为什么流行，为什么真的还其实挺好看的？），主要得益于气势磅礴的“铺呈”，豪华大气，浓墨重彩的文笔对于现在故事泛滥但又极度匮乏的年代，就是平凡女人脸孔上的一笔豪华艳丽的“浓妆”。

一、他善于泼墨如画，善于把瞬时的情境转变为永恒的图像。什么叫“耽美”？耽美的大部分支撑要到日本动漫里去溯源，没有图案，那帮“耽美狼”是不会满足的，一定要控制住文笔，不要嫌烦，不要懒惰，竭尽所能的控制文笔的速度，要敢于把庸俗的镜头美化成天地间的一种绝色。

我觉得文笔有快、慢之分，“慢”不是剧情拖沓层面上的，这可以理解为文笔风格。风弄的文笔就很慢，绵长、深幽。李碧华的文笔就很快，犀利、激烈，他是写剧本的，所谓很有镜头感的文笔。小周123的文笔也很快，虽然他也是以绮丽精工的古典耽美著名。蓝淋的就很快，那是一种活脱脱的生活灵气。但张爱玲虽然言语活泼，方言得心应手，但是他又是慢文笔的人，一咏三叹，跌宕不已，回味绵长。

“文章本天成”，天赋这个东西，强志不可夺。这些有才华的作者真是盛世里最豪华的风景和财富。

二、他善于调动各种手段，甚至不惜将许多游戏歌词引入小说，虽然这有很严重的抄袭之嫌。第二个关键词“游戏”，现在哪有腐女是不玩游戏的？调入“游戏”元素，腐女听歌看文，再参与游戏，所谓“无所不用其极”，至少我就不能不跟着“热血沸腾”！想起早八百年前的“仙剑系列”，以前觉得仙剑的游戏很了不起，现在才明白，较之“仙剑”游戏，他的故事架构才更加有“划时代”的意义。现在很多古风小说，修仙小说就充斥着“仙剑”的影子。

更何况，他本身就被拍成了连续剧，还有诸如《雪花女神龙》之类的“架空”、“玄幻”（简直就是不知所云的大杂烩）连续剧，他们都是“仙剑”灵感下的产物。

三、第三个关键词“天下”。这也真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倾尽天下乱世繁华》也是个“天下”主题下的“爱情”故事。所谓“为了你，我甘心袖手天下”，早八百年前不这么说，就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不过现在九零后可不那么凄绝，他们会意气风发的在天地间对着美人叫嚣：我要这江山如画，也要你公子无双！

但八零后似乎就期期艾艾了一些：记得2000年以前流行的游素兰漫画里，大唐多余的公主李盈凄艳的问了一句：我和这个世界哪个比较重要？也还记得张艺谋那个顶了万世骂名的《英雄》里，张曼玉问梁朝伟：你的心里除了天下还有什么？梁朝伟深情的回答：还有你。虽然此言一出，电影院的高中生笑成一团。好笑，这部电影居然是我那个高中学校组织大家去看的？

这个问题凄美、重大到每一个懵懂的高中生想笑？



话已至此，没法再说。文章只得重新起头。

《西游记》里百花羞公主与黄袍怪一段。公主本是上天添香仙女有情于奎狼星君，两人私许终身，约定下凡。仙女投身于皇家，奎狼星下界为妖，缘分十三载。前缘已定，当下却苦恼。公主十七岁被妖怪夺去，公主只知是妖怪，哪记得上天入地的盟约，朝朝暮暮只想脱得苦情海。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明明要来尘海，如今却欲脱出苦海？

《红楼梦》里顽石贾宝玉因听得一僧一道说那凡间富贵温柔，艳羡不已，千恳万求，要去人间一回，放着空灵顽石不做，偏要惹尽人间万千烦恼丝，顽石本身干净却自寻蒙尘，终于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非得经过一场磨难，才能达到一切澄明，虽然我未生之前就是大彻大悟之澄明。

中国四大古典名著有一字真言：“空”。

《西游记》本身就是一本《心经》。但是我庸俗不堪，特别读不得佛经（我或许读的不是佛经），一读必定泪如雨下，气哽声绝。觉得这世上“最虐”不过佛祖老人家。想那“三生石畔，奈何桥边，花叶永不相见的曼殊沙华”，想那“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想那“千年石穿，玲珑蜘蛛”，想那“途经沙漠，裸身女尸”，我便恨我自己前世为何只是为那女人披上了衣服，而不是勤快的挖坑把他埋掉？恨得我翻来覆去，恨得我懊恼不已，恨得我撕心裂肺，恨得我再也不得解脱。我想，可能好在我没死，我或许还“渴爱”？

“色亦空，空亦色。”《西游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红楼梦》。“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三国演义》。“诸葛一生竟何事？合该终生做卧龙。”王安石。

所谓名著，就是要你颠来倒去，倒去颠来，读出一切颠倒梦想，方能“悟空”。

但偏偏就有三言两语，让人割舍不下。

“老孙在水帘洞里做妖魔时，若想人肉吃，便是这等：或变金银，或变状台，或变醉人，或变女色。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我就迷他到洞口，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

人都有“欲”，有“欲”则“贪”，有“贪”则“痴”，“贪嗔痴”本是人性的糊涂不明所在，一切活该。但可怜“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让人割舍不下。《西游记》里说过便罢，到了清代蒲松龄做了深化、琢磨。一本《聊斋志异》都为这句话做注。

小说里说，爱上你，那么苦，我一生都要受苦。我问：来世你还愿意遇见吗？如果是我，我或许也会说：来世我不想再遇见，但是今生我不悔。你说，人还不是痴傻吗？这篇文章不还是白做了吗？

我叫淏璟。淏为“水色清明”，璟为“玉之光彩”，人人都夸我名字好听，我亦是乐陶陶轻飘飘，得意半世。其实我天生愚笨，不解其意，突然有一天悟到：我是玉而非玉，是水而非水，如果我真是一块美玉，我或许连城拱璧也有完璧归赵的一天；如果我真是浩瀚天水，或许也能波澜壮阔终得水落石出的一刻，可惜我不是。我只能是那镜花水月，紫陌红尘里的一场糊涂迷梦，万千念想最终成空？苌弘化碧。“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文章写得少了，我的好友也几乎不来关注我，抑或我太孤独惨烈，连他们都害怕承担我的绝望？我知道人生不该这样。

年近三十，已然三十。我还在向上天残酷的许愿，如果我还能遇见今生所爱，我愿意折寿十年；如果我今生注定孑然一身，我就向你讨要一百二十岁的寿数，我要活成精、活成妖，硬是要活成天地间的一种孤绝！“我就甘得此报，痛享无边孤单！”这是文笔，也是人生！

好厉害